天快亮了，一夜大雨刚停，叶尖还悬挂着雨滴，被洗刷过的洁净空气是甜的。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他很早就醒了，支着一条长脖子望向天空。

他总是很喜欢看天，跟他的兄弟们不一样，他们抬头是为了采集树上的食物，而他，他在欣赏天空。

一条条的云像堆叠在天边的锦缎，被即将破云而出的阳光染成深浅不一的橙黄，今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他在原地踏了几下，发出几声短促的声响，他最小的兄弟还在酣睡，被响声吵醒，扭过脸去又睡了。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一阵细微的感觉像波浪一样袭来，起初很轻，渐渐地越来越强，尖锐的鸣叫还未从喉咙中冲出来，一支更加尖锐的长矛已经穿过树枝，直插在他最小的兄弟的胸口。

空气沸腾起来，一支一支地长矛破空而来，像用树枝扎稳成熟的果实那样轻易，他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湿了脚下的土地，汩汩汇成小溪，一直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爪子。

他动作缓慢地扭头看着猎人，这些不速之客，本可以跟他们共享这片丰饶的土地，为何会将利器对准自己？他想不通，也不用再想通了，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两眼死死地望着天空。

金橙色的天空被染上血色，这片他深爱的天空，从此再也不会为他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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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a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纯白，一排圆点闪烁着蓝色红色的光，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但最陌生的，是他这副躯体。

他的翅膀不见了，爪子也不见了。他费力地举起身体两侧的条状物，歪着头看条状物的末端，五根像树枝一样的结构。

“试试看。”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鼓励他，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那五根树枝居然真的来回摇动起来，猛地一甩，撞到旁边的物体上发出“嘭”的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让他叫出声。

“啊！”

这是我的声音？他惊恐地瞪大眼，记忆中他是族群里声音最清越洪亮的那只恐鸟，如今这声音是怎么回事？怎么比他刚出生的小妹妹还要软糯？

他又试着哼了一声，“嗯……”比刚才的声音更加甜软，他吓了一跳，扑腾着手想站起来，才发现他粗壮的下肢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条形状奇怪的柱状物，末端还长着五个像蛹一样的东西，心念一动，蛹便也动起来。

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再被自己吓到，但这里是哪里？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明明在丛林里，雨后清晨最是美妙，他最小的弟弟……

弟弟！

血色的记忆涌上来，一支尖锐的长矛扎穿了他的胸骨，在他身旁，族群里为数不多的成年恐鸟已经全部倒下，那枚珍贵的还没孵出来的蛋，静静躺在地面的凹处，被最小的弟弟用翅膀护住，浑然不觉残酷的屠戮。

他猛烈地挣扎起来，才发现他的上方有个看不见的罩子，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很快从外面冲进来，在罩子外的圆点上按了几下，一股凉飕飕的气体喷在脸上，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好像已经死了……不对，他一定已经死了，但又活了过来。来的那两个人，不就跟屠戮他们的猎人一样？他曾经听别的动物提起过，那是一种可怕的两脚兽，虽然没有他们身体强壮，但却有数不清的奇怪工具。

很明显，他如今已经成为两脚兽的模样。

两人飞快地拆除掉连在他身上的仪器，将他拉起来推下床，半拖半扯地往外走。他被带到一处空地，一队拿着黑色管状物的人整齐地排在黑色盒子两边，moa被他们推进盒子，盒子里已经有几个跟他一样打扮的人。

盒子移动起来，隔着狭小的天窗，moa又一次看到天空。能看到天空就好，他心里稍定，打量起对岸的人，一个人头发刺短，另一人眉目木讷，两人的衣服跟他略有不同。

等天光逐渐暗下来，头发刺短的人终于开口，“对面的，你是哪个实验组的？”

“啊？”moa再次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但已经适应了很多，他费力地调动口中那条柔软的肌肉，一股力量似乎在帮助他控制，费力地挤出两个字：“什么？”

刺头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道：“我们是B组，主攻机体强化，给我融合狐的基因，谁知道样本出问题成了藏狐。呸！”他啐了一口，“藏狐不能战斗，我们就成了失败的试验品，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方得跟面包片似的？”

moa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面包片和脸之间有什么关系，抿着嘴看他。刺头又拉过旁边神色木讷的人道：“你看他，他融合了水豚的基因，本来多机灵一个小伙子，现在一动不动跟布偶似的。”

刺头把水豚往旁边一推，他也没太大的反应。

“你是融合的什么基因？”

moa觉得自己的脑子慢慢缓过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脑子流向全身，好像启动缓慢的机器逐渐开始运行。他试着学刺头的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很慢地说道：“你们，也是，动物？”

刺头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

“你们，也，活过来了？”

“我们本来就是活的。什么意思，你不是活的？”

moa摇头，刺头还想问更多，盒子却猛地加速，左摇右晃地往前冲。

外面阳光强烈，几道黑色阴影略过天窗，猛地撞在盒子上，几声巨响后，一双爪子突然抓破盒顶出现在moa的头顶，利爪一勾，盒子顶部被撕开一道扣子，一双属于鹰隼的绿眼睛直勾勾看着moa。

moa却不退，支起手臂往前猛冲，被刺头拦腰抱住往地上一滚，这才躲过鹰隼探过来的爪子，水豚却没那么好运，背上被抓破，带出一大块皮肉，立马就见了骨。

水豚这才发出哀嚎，刺头赶紧把水豚拉过来。鹰隼的爪子只能伸进一半，三人紧贴在一起缩在车里侧，外面逐渐没了动静，大家松了一口气，盒子却被猛地提起快速上升。

刺头哀嚎一声，“他想摔死我们！这些异种，杂碎！”

话未落音，盒子坠落，众人在盒子里滚作一团，刚才被抓破的地方豁开一个大口子，moa很快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水豚却已经不行了，一块分离的横杆从腹部穿过去，将他钉在了盒壁上。

外面响起尖锐的嘶鸣，刺头拉着moa往外爬，这些鹰隼不会罢休，一次不行还会来第二次，留在车里被摔死，爬出去被抓，横竖都是死不如爬出去搏一搏。

果然，两人一出车外，鹰隼便直冲过来，moa抬头一看，那只鹰大概跟自己成年时的体型差不多，但他知道空中的猛禽有多可怕，刺头来不及反应，被利爪抓住头肩带离天空，直直掉落在moa面前，双眼还惊恐地瞪着。

moa愣在原地，看着鹰隼伸着爪子冲自己扑过来，“下一个就是我了”，脑海里一个声音说道，他的四肢动弹不得，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个刺头，却猛地被一个人拉进了怀里。

“异种袭击实验室运送车辆，注意保护科研人员，快速击毙！”

一道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战斗很快结束，那些体型巨大的鹰坠落激起大量沙尘，moa这才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黄沙漫天没有一点绿色，只有延绵的沙丘。

“报告长官，巨鹰已击毙，跟上次追踪的巨鹰群特征相同，应该就是那一批。”

“哼，飞得够远的。”

“本来以为他们是无差别攻击，现在看来似乎是有针对性的，难道它们……真的进化出智能了？”

“动物本来就有智能，是人类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颜集皱眉看着眼前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的车，问道：“伤亡情况怎么样？”

“车厢里的两名受试均已死亡，前车厢两名研究员受了重伤，一人无法救治，另一人失血过多，等不到回3号基地。”随从顿了顿，低头道：“至于这个……”

颜集侧头看着moa，他的穿着与受试和研究员都不同，周身自带一股奇特的气场，虽然站在那里，但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颜集咬着脱下手套，饶有兴趣地打量moa，他的眼神像阴冷的毒蛇一样湿黏，moa本能地后退一步，颜集欺身向前，几乎将他顶到车上。

“你叫什么名字？”

“m……oa……”

还是恐鸟时，moa的叫声就是这样，如今已经是人自然不会再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人类都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

“结巴？”颜集笑起来，侧头问随从：“实验室那边什么情况？”

随从附在颜集耳边说了几句，颜集嘴角带笑，目光却冰冷，“跟我玩金蝉脱壳？烧毁实验室不过是做样子给基地看，研究资料一定被他们带走了。”

“我们这次真是一无所获。”

“不算一无所获。”颜集斜睨着moa，冷笑一声将手套甩在随从身上，拽着moa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脸几乎贴在一处，“小结巴，跟我走一趟吧。”

moa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成为人类的第一天，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