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a看向曾未，曾未正巧也望了过来，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坦诚无垢，完全没有被抓的慌乱和担忧。曾未心念一动，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不禁心头大震。

他收敛心神，把注意力放到moa的身份上，曾未盯着看警卫给他做检查，看着看着，就觉出了不对。

正常成年人，除非刻意抗拒，否则会下意识配合抬手转身的动作，但moa浑然不觉，警卫将检测仪放到他手臂边，他只愣愣地看着，甚至还歪头笑了一下。

这个样子就像……就像他完全意识不到对方的举动一样。

曾未知道571实验室在人体上做基因横向转移的实验，据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选择的都是成年人类，但眼前这个人，身材颀长，脸看起来却很稚嫩，给人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怪不得颜集会格外重视，确实有难以解释的地方。

警卫检查完毕，朱逢春客客气气地请颜集进去，颜集披着外套，倨傲地看着他，好像刚才故意撩拨的事不曾发生，径直从旁边走过，朱逢春的脸又红了。

曾未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颜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不过他也没有资格指责什么，就算知道颜集现在会这样，就算时间可以倒流，他坚持的东西也不会变。

不怪颜集那样说，在他心里，留给家人的确实太少。

曾未要把moa留在灵能所做进一步检查，颜集刚从荒原巡查回来，也需要向房厅长复命。他的眼神在moa和曾未间转了转，凑近moa说：“曾博士看着比我好说话，其实手段可不少，你知道什么，直接告诉他，能少吃不少苦。”

moa懵懂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你要走？你去，哪里？”

颜集说：“我去哪里不需要你过问。”

moa身后，一排排仪器跟他刚醒时看到的那个房间很像，一想到颜集要走，把他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突然就害怕起来，鬼使神差地一把拉住颜集的袖子。

“你，你别走。”

颜集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憋出下一个字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清醒之后接触过的人里，就颜集跟他多说过几句话，虽然颜集很凶，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算是他最熟悉的人。

moa憋得脸都红了，颜集嗤笑一声，扯开他的手，笑道：“小结巴，想跟我套近乎？我承认你的脸是我喜欢的样子，不过留住男人的手段太老套了。”

颜集轻佻地摸了一把moa的脸，早在他说出“你的脸”时，曾未的脸色就变了，等他伸手摸上moa的脸，曾未低喝一声：“颜集！”

颜集把目光从moa脸上移到曾未脸上，又看回moa，轻声说：“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个消息，你身后的曾博士很吃这一套，如果他给你检查的时候弄疼了你，撒撒娇，他兴许会放过你呢。”

“滚出去！”

“哈哈。”颜集看着曾未，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原来你也会难受，啧啧。”颜集凑到曾未面前，悄声说：“你也觉得很像吧？”

曾未瞪着颜集，温润的脸上难得露出怒意，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他退开两步看着实验桌，冷言道：“你可以走了。”

“哼，真是无情，我还以为他在你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特别。”颜集微微后仰歪头看着曾未：“原来也不值一提？”

曾未面无表情，颜集也没了兴致，又恢复了惯常的生人勿进的表情，交代了随从侍泰元几句便匆匆走了。

等到实验室只剩下曾未和moa两人，曾未长叹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3号陆地基地灵能所的研究员曾未，受安防厅委托对你的身份进行检验核查。以下问题你需要据实以告，如果出现隐瞒或者故意误导行为，我将会采取必要手段，对你的躯体进行破坏性检查，这一点你明白吗？”

moa看着曾未，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曾未慢慢回过味来，难道这就是……清澈的愚蠢？

“你听不懂我的话？”

moa终于点了点头。

“哪里没听懂？”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和，那里。”

moa伸手在空中点了几下，好像面前放着一块板子，曾未的话就是投到板子上的子弹，子弹打在板上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moa就着这块板子给曾未解释，这些都是没听懂的地方。

曾未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愣住了。他怀疑moa在故意装傻。

571实验室原本拥有极高的保密等级，是独立于陆地基地外的科研团体，他们的研究成果曾经为3号基地和4号基地击退异种袭击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科学和伦理的边界总是很难把握，植物的进化突破了物种间的界限，越来越难对付，571中的其中一派开始进行人体实验。

这违反了陆地人权法案，尤其几次实验室样本污染事件后，所有的陆地基地委员会都开始抵制这一行为，571的实验便从公开转向地下，这次集体叛逃事件，不过是矛盾集中爆发了而已。

在此之前，3号基地还跟571实验室保持着联络交流，并没有察觉出问题，如果不是颜集从卫星图中发现实验室热量数据的细微变化，可能连这一个都带不回来。

曾未盯着moa不说话，他在判断，这个人到底是装傻的研究员还是出了问题的受试者。

“你在571实验室隶属哪个实验组？”

moa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曾未。

“我需要你回忆一下，实验的具体经过，记不全也没关系，挑你能记住的说。”

moa终于有点反应，艰难地说道：“我的翅膀，变成了手。”

曾未看了一眼moa：“继续。”

“我又活，了过来。”

“你意思是，你已经死了，又复活了。”

“嗯。变成人，不认识。”

“还有呢？”

“那里，这里，好像。白色，很亮，躺着。”

“说具体的内容，实验内容。”

“实验？”

曾未叹气，“就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现在初步判断moa不是研究员，看样子像是实验过程出了问题的受试者，他听说571实验室的实验是将动物基因与人类基因融合，不像自然进化的异种，这种方式能精确控制异化变量，换句话说，可以创造出他们想要的“变异人类”，但这种变异只是身体机能上的，没听说会做坏脑子。

“想不起来？那我问的直接一点，你跟什么动物融合了？”

moa突然激动起来，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步就蹿到了曾未跟前，曾未躲闪不及被他撞个正着，鼻梁差点撞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让你起来的！”

曾未凶起来跟颜集有几分像，moa被吓到，愣愣地站着，比曾未高了半个头，此时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低头看着曾未给自己擦鼻血，雪白的大褂上滴了几滴血，洇开了跟梅花一样。

曾未在外人眼里始终冷静持重，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不过无所谓了，这里也没外人，对着这么个智力有问题的呆木头，估计也不知道什么。他拿纸巾塞住鼻子，推开moa。

“坐回去，我没叫你起来不准起来，怎么回事，力气这么大。”

moa依言坐回去，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很乖巧。

“再问一次，你跟什么动物融合的？”

moa摇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真不知道，恐鸟是人类给他起的名字，他自己又不知道。但是他不想看曾未发脾气，顿了顿，他想到个好办法。

他歪头看着曾未，指着自己的喉咙，开始“moa~moa~moa~”地叫起来。

曾未接到通知时就被告知，571实验室事件需要保密，moa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刚才问他几句话他答得结结巴巴，没想到用这种奇怪的声音喊起来却响得惊人，得亏实验室的门是关着的，不然非把其他组的人招过来不可。

此时也顾不得了，曾未抢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着moa道：“你喊什么！”

moa觉得委屈，刚才不是问他是什么吗，这么明显的提示都听不出来。他还是恐鸟时，听其他动物谈论两脚兽，说他们特别聪明，现在看来也就这样，一个脾气怪，一个脑子笨，两个看起来都不太行。

moa挣开曾未的手，指着自己的嘴：“我，叫声。”

“你意思，你的叫声就是你融合的动物？”

moa点头，“moa~”

“行了别叫了。”曾未赶紧打断他，“我给你采集声纹比对一下，另外还需要做基因检测。不管你是不是在装傻，有件事你需要明白，571实验室已经不在了，你没有后路也没有靠山，如果想在3号基地活下去，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moa又恢复了那种懵懂的清澈，看着曾未笑，他现在知道了，眼前这个人虽然也会凶，但并不会把他推出去摔死，这么比起来，比颜集还是好一点。而且颜集已经被他插了一根棍子，比较起来，moa决定更喜欢眼前这一个。

曾未看着moa的神色从高兴到皱眉又恢复开心，所有这些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内，活像个变脸的玩具，忍不住哼笑一声。目前看来这个人没有什么威胁，具体还需要检测，他把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到moa身前捉住他的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飞快在他手上扎了一个洞采集血液样本。

重生后的moa可不像前世那样皮糙肉厚，十指连心的痛激得他痛呼一声，恐鸟的本能爆发，曾未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moa抓住肩膀照着脖子一口咬下去，他哪里经历过这个，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坏，人！”moa的脑子里跳出这句话，脱口而出。

而可怜的曾博士，无缘无故被人咬了脖子，该死的职业素养还控制着右手稳稳抓紧血样，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moa，满脸震惊。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