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倒是微微一笑,苏灵甚少见到他的笑意,如清风明月,空谷幽兰,她十分想赞叹:你真好看,可一想这场合太过不对了。
当下,她便决定,日后要收下宁老五这个弟子,因为他同她一样,都是这般不合时宜之人。
再看那两个道人,许是被这超度仪式一番洗礼,内心都平和了许多,只是有些太过于平和了,无悲无喜地闭着双眼,恐怕知道难逃一死,便也不想多说什么。
苏灵望向陆修道:“这两人如何处置,陆仙师可有想法?”
这两道人本也是罪大恶极之人,陆修不想多管,只道:“你看着办就好。”
苏灵获得许可,顿时神采飞扬,瓶中倒出两颗丹丸,给那两道人一人喂了一颗。
其中一道人道:“不过一死而已,何须费力,不论何事,我们都不知,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
苏灵笑道:“不错,有几分傲骨,”又望向另一人,“那这位道长呢?”
那人脾气火爆许多,刚要出言不逊,猛然间,他忽觉心脏被咬上一口,紧接着,好像有无数张嘴在他心上啃着,并不用力,只是咬上一点,然后再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直到把那一小块肉磨下来,再咬下一处地方。
两人的眼睛骤然瞪大了,胸口好像存了一腔鲜血,胸闷窒息,疼痒难耐,生不如死。
苏灵笑容可掬:“两位侠士,谁先说,我给谁解药。”
那脾气火爆的道人捂住胸口狂咳一阵,那口淤血却无论如何都咳不出来,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眶流血,指尖已在地上抓烂。
另一位道人也没好到哪去,不过片刻,他挣扎着爬到苏灵脚下,声音轻不可闻道:“我知道,我先说……”
那火爆道人满眼不可置信,把心一横:“我说,我是奉元道长座下亲传弟子,我都知道!”
奉元道长,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人修太微道,发迹于青崖山,于醉仙洞创立醉仙派,剑术普通,以阵法闻名,若说他能设立这幽火镇压法阵,的确合理。
三年前,奉元道长受人之托,在南岭之地建立法阵,本意是镇压战场亡魂,设阵之地便选择了四通八达的南水镇。
南水镇的冤魂受阵法影响,不知自己已经身亡,日复一日重复身死那日之事,这南水镇便成了一座鬼城。
城中只有三个活人,就是奉元道长座下的三位心腹弟子,奉命在南水寺扮成僧人,并用自己的鲜血供奉阵眼中的邪神。
正因为这是座死城,只要有活人一入城,这三位弟子便能知晓,修士入阵后会丧失对鬼神的感知,见到死人也闻不到鬼气,待的时间越久,灵力越被稀释,直至无还手之力,便会被捉来,通过会降术的修士,将他们从摇光山运到中原五津观。
如果有些修士在南水镇不幸死了,那便把魂魄收走,尸体放在义庄,定时焚烧,此时因是冬日,便存了几日没有处理,让苏灵一行人撞了正着。
既然为了炼制生魂,那仅是南水镇经过的修士,必定不够,想必南水镇只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定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招。
奉元道长的醉仙派,虽不像孤鹜山玄清派这类名门大派,但在修仙界,名号也是十分响亮,能驱使奉元道长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
苏灵对地上跪着的两人道:“你们可知让奉元道长掳修士炼生魂的是何许人?”
那两道人皆是摇头:“不知。”
即便他们不知,苏灵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如今的修仙界,唯有三人风头正劲,其一是修仙界领主,夜寒山紫泉宫宫主慕容昭,其二是已经改朝换代的孤鹜山玄清派掌门孟照安,其三便是阴阳道绝威天师,苏灵的二爷爷,冷松吟。
六年前霜林一战,慕容昭挺身而出,号令百家,诛灭风陵山庄苏氏妖邪,那一战,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身为正道领袖的孤鹜山玄清派陆清明,曾为苏氏之女苏灵的师父,将她带在身边教导过一年,被苏氏妖女蒙骗,霜林一战,陆清明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妖孽站在一处,抵抗正道仙门。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玄清派新任掌门孟照安力挽狂澜,以天罡大阵镇压陆清明,免其铸成大错。
而苏家门众上千,各各皆为灵力上乘的高阶弟子,此战能成,多亏得风陵山庄老庄主苏旷的同门师弟冷松吟,大义灭亲!
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对这件修仙界轶事倒背如流,霜林诛邪这段往往是最贵的一段故事。
自此之后,慕容昭、孟照安、冷松吟三人,交往紧密,又因三人皆是修仙界翘楚,如此的联盟,真可谓是无坚不摧了。
能炼生魂,能驱使奉元道长之人,必在这三人之中,也可能是三人都有份。
静静听完,苏灵心里起了冷风。
真正的南水镇已经没有两间完好的屋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经过简单修补,倒也能暂时住人。
两个道人内伤严重,交代完不久就疼晕了,被撂在院子里的地上,盖了个草席子。
到了午后才渐渐转醒,醒了倒不如不醒,胸口的撕咬感还在,只能说稍稍减轻,那火爆道人敞开衣襟,在胸前狠抓两把,顿时便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举目四望,院内一片破败,见不着人影,强忍着疼痛进屋转了两圈,这才见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他踉跄两步,往陆修面前一跪,抓着他的衣袖哭喊:“陆天师……请陆天师赐解药……”
陆修起身退了半步,平静道:“我没有解药。”
那道人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那可否请灵运天师赐药?”
陆修道:“她出去了,而且她也没有解药。”
“嘿……敢耍老子!”
那道人立刻就炸了毛,跳起来大骂:“方才不是说谁先交代就给谁解药!”
“她说这是鬼蚀丸,刚炼成不久,她也还没炼出解药,等炼成之后先给你,”说罢,陆修又从桌上拿起一本经书递给了他,“她还说,炼出解药之前,每日抄写这清心经千遍,鬼蚀之痛自可减轻。”
火爆道人拿起经书翻了几页,气得要撕,想了想还是忍下了,他脾气虽然不好,却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语气也软了几分:“既然如此,陆天师可知灵运天师何时归来?我想仔细请教下这清心经的法门。”
“她啊,”陆修神色冷了几分,目光飘向远处,“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
南水镇沿河而建,镇子虽已残破,可河水倒是经年不改。
经苏灵这一超度,南水镇的冬日完全换了面貌,河堤的柳树冒了新芽,芳草成荫,山花烂漫,竟是一片春意无边了。
苏灵在河边找了一片干净的草地,席地一躺,胳膊放在额上挡着树荫里透下来的阳光,哼着曲好像心情不错。
当然,她的心情确实不错,这边的事情已了,还有了新的线索,明日便能动身回中原。
炼尸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找到背后之人,也许就能解开苏家惨案的真相,还有她的那些仇人,他们都在中原,她将要手刃所有仇人,包括她的二爷爷。
明明每件事都值得庆祝,可她的胸口却像压着一块石头,隐隐作痛。
手上忽然一痒,苏灵把胳膊移开些,睁眼便看见宁老五那张脸,他笑意盈盈的,拿着一朵紫色的野花碰她的手。
苏灵眯着眼坐了起来,宁老五也坐下了,跟苏灵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他把那朵花递给苏灵,问道:“好看吗?”
她接过来随便看了一眼,毫无兴致地丢到一边:“难看。”
宁老五从身后又掏出个五彩缤纷的花环,笑着递给苏灵:“这个给你。”
苏灵突然来了点兴致,接过来看了看,夸赞道:“手挺巧,”说罢将花环带在头上,问他,“好看吗?”
宁老五喜上眉梢:“十分好看!”
苏灵点点头:“多谢。”
宁老五乐呵呵的,手上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把野花,上下翻飞地继续编着什么,苏灵看着他挑挑眉:“行,你这手艺搁哪都饿不死,挺好。”
“这个是给阿蘅的,”宁老五还是笑着,“你们明日就要回中原了吧?”
“嗯。”
“我其实有真名,我叫宁如风。”宁老五自顾自说着。
“哦,好名字,很配你。”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恨你,更怕你,我也不知为何怕你,可能是因为那些传言,也可能是在鬼尸林见到同门的师兄弟死在那里,”宁如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是后来我不恨了,你为了自保本来就没有错处,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呵。”
“那些人不是恨你,是怕你,所以他们诋毁你,恨不得你死,”宁如风说着说着忽然更认真了,他转头看着苏灵,“所以,你可千万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苏灵也看向了他,忽然有点欣赏了,她没说什么,又“嗯”了一声。
“苏天师,谢谢你方才教我超度之法,虽然我现在灵力低微但我一定勤加练习,日后像你一样,做济世救世之人。”
济世救世?苏灵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是灭世邪修吗,从来别人对她都是喊打喊杀,突然被人一夸,倒有点不适应。
虽然她从没想过当救世主,但这感觉,确实不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