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做顶,白玉为席,屋顶镶嵌的珍珠宝石将连枝灯的火光映衬得更亮,陆修只称身体有恙,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上了楼上客房歇息。
剩下的三人便跟众人一起围坐席间,听曲赏舞,对月吟诗,好不快活,只可惜苏灵酒量极浅,将饮三杯便觉气虚,留阿蘅和陆小白两人继续对饮,自己则往后过去,看能否找个宝地吹风。
摸了一会,便见回廊,回廊之外竟有一处造景,假山,亭台,流水,沙石,抬头便见明月皎洁,苏灵稍有恍惚,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她坐在石凳上,靠着假山上歇了片刻,忽觉有些想吐,俯下身干呕两下,拍了拍胸口,眼前忽然出现一方绣着玉树的绢帕,拿着绢帕的那只手洁白如玉,莲色的衣袖掩映,稍稍露出白净的手腕。
苏灵一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眉眼清冷,面如冠玉,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角浅浅含着笑意,一袭莲色长衫,白底织锦透着淡淡的粉,勒一条金抹额,流光溢彩的。
他的姿容在当世间绝对数一数二,苏灵暗暗拿他跟陆修比较一番,只觉各有风采,难分伯仲,当下心中确定,此人必是传闻中斜阳楼的男花魁。
苏灵一下来了兴致,接过绢帕擦擦手,道了一声:“多谢公子,您不在宴会上怎的跑来这里,宴厅中的宾客多半都是来看两位花魁的。”
那人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急,你身有不适,我理应照看好斜阳楼所有贵客。”
听闻跟斜阳楼的花魁对饮,一个时辰价值千金,苏灵摸了摸口袋,莫说千金,此刻一两都拿不出来,这个地方纸醉金迷,遍地是珍宝,到处都要花钱,苏灵突然警觉道:“我们在此处聊天,不收钱吧,反正我现在身无分文,我家长辈也不会为我付这个钱的。”
他朗声一笑:“和你说话是不收钱的,你若有兴致,我还可和你对饮几杯,如何?”
苏灵本已有了五分醉意,可免费与花魁对饮,无异于白赚一千两黄金,苏灵微微一笑,暗自叫好,此处正好有石桌石凳,她往后一靠摆好架势:“恭敬不如从命。”
那人笑着坐下,冲暗处微微抬手,片刻,两位彩衣娇娥便端了酒壶杯盏,一应布下。
苏灵敬他一杯,感谢款待,又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他想了想:“我姓江,你可以叫我……云冢。”
“哦?不知公子是哪个江?”
“江山如画的江。”
苏灵点点头,说话间又饮了一杯,那壶佳酿清香甘甜,混合着淡淡的桃汁香气,并不怎么醉人,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不知不觉倒过了许久。
苏灵怕阿蘅找不到她,不敢再逗留下去,只是她此刻醉意更浓了些,起身时不禁踉跄了一下。
幸好被云冢拽住,苏灵侧目道谢,只见他身形如松,神情有不怒自威的风韵,不禁笑道:“江公子,你真不像个花魁。”
云冢松开她的手臂,微微一笑:“花魁应是什么样子?”
他右手一抖,凭空出来一段水袖,丝缎翻飞,缠上苏灵的手腕,轻轻一拽,苏灵一个吃劲,上前一步,抬眼便见云冢的笑颜就在自己面前。
云冢轻笑道:“是这样吗?”
苏灵面色绯红,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平时调戏陆修之时,他作何感想。
苏灵赶紧抽回手,拂了拂衣袖,神色颇为慌张:“那个,幸甚至哉,感慨良多,可惜的确醉了,他日有缘再聚,告辞。”
她是醉了,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叽里咕噜也不知说清楚没有,走了两步身子也有些打晃。
“既然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云冢不知何时突然站在她身侧,等他这句话说完,苏灵只觉浑身轻飘飘,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云冢将她扶住,打横抱起,看着她的醉颜轻笑一声。
只是不等前行,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开她。”
那声音有些冰冷,令人无法忽略,云冢身子不动,微微回眸,只见一男子坐在二楼的望月台,桌上放了三个酒壶,他显然已经在那坐了许久。
那人虽是个凡人,但周身灵气满溢,现未交手,难以判断修为如何,可眉间已现半仙之态,身负气运,应是神明转世,假以时日,必定飞升。
云冢转过身来,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嘴角虽笑,可那笑容并不友善:“阁下不如下来说话,兴许我还能请你喝一杯酒。”
陆修飞身而至,落在云冢面前,他一袭白衣,发带飞扬,翩然立于满月之下,仿若乘月而来的天外飞仙。
云冢道:“不知阁下是这位姑娘什么人?”见陆修神色冷峻,他又补充道,“在下江以游,是斜阳楼的老板,必须保证客人的安全。”
陆修道:“我是她师父。”
云冢一笑:“阁下修太微道,这位苏姑娘修的是阴阳道,你若如此说,我怕是不能让她跟你走。”
陆修垂眸,第一次思索自己是苏灵的什么人,若说师徒,派别不同,时日尚短,若说亲戚,一个姓苏,一个姓陆,算是哪门子叔父,其他的,陆修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见陆修不答话,云冢轻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听“锵”地一声,剑刃出鞘,借得月华的冷光,那把拨云仿若能劈山断水,来势汹汹。
院里顿时起了一阵风,暗处几名红衣打扮的官差登时拔剑跳了出来,齐刷刷将陆修围住。
云冢见状,眸色一暗,向外努了努下巴,一人抢道:“大人!”
云冢蹙眉:“退下。”
转瞬间,那几人便一应退去,云冢只得再次转过身来,他已有些不耐烦,却依旧微笑:“我听说过你的名号,修仙界的名人,孤鹜山陆清明,你虽有盛名,可今日当真要跟我动手吗,你可知我是谁,你有几成把握?”
陆修道:“我不关心,你是谁又如何,我手中这把剑,三百年前就弑过神。”
云冢挑眉,他知陆修不是虚张声势,相传,三百年前,玄清派掌门陆怀瑛手持拨云剑,于南海之地弑杀走火入魔的魔神敛日仙君,自此飞升成神,拨云剑一战成名,被后人存放于孤鹜山剑阁之中,直至认陆修为主,复又出世。
他此刻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极为麻烦的凡人动手,便道:“你这徒弟酒量不行,看好她,别让她乱跑了。”
陆修收剑,蹙眉疾行上前,抬袖在苏灵面上一挥,苏灵忽然动了动,呢喃一了声:“陆修……”
他赶紧将苏灵接了过来,打横抱着,苏灵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
经过云冢时,两人的目光都极度深寒,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里藏刀。
这次醉酒有些彻底,迷迷糊糊中苏灵做了许多梦,她梦见置身在一望无际的花丛,摘一朵放在鼻尖嗅着,是幽兰的气味。
苏灵又贪心的蹭了蹭,有衣料划过面颊之感,努力抬起眼皮,看见雪白的衣衫,她笑了一声,又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轻声道:“陆修,你好香啊。”
到了客房,陆修弯腰想把她放于榻上,可脖子上那双手臂勒得更紧了,苏灵含混不清道:“你别走……”
陆修轻声道:“我不走,你先躺下。”
苏灵摇头,陆修只得先坐在榻边,俯身将她放在榻上,哪知苏灵陡然用劲,在陆修毫无防备之下,将他拉倒在榻!
两人登时贴在一处,陆修脸色大变,浑身一震,苏灵将他搂得更紧一些,气息吐在他的脖颈之间,那瞬间,陆修只觉心跳骤停。
苏灵的手向陆修探去,陆修只得将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心,蹙眉道:“苏灵,别再胡闹。”
他的眉心皱得极深,就那么躺了片刻,陆修才听见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与此同时,苏灵的手上已不再用劲,身子软绵绵的,原是已经睡着了,陆修叹了口气,把她摆好,又盖上一条被子。
陆修后背僵直,手攥得很紧,他的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在塌边静默地坐了许久。
天色大亮,苏灵才清醒过来,离开斜阳楼已是辰时,一夜漂流,已不知身处哪片水面,几人御剑至岸边,继续赶到下一处游猎之地。
一路上,阿蘅和陆小白热烈讨论昨日的斜阳楼的表演,尤其是最后男女花魁的剑舞,精彩至极。
苏灵不禁摇头叹息:“可惜可惜,昨日我醉酒后好像就去楼上睡了,整夜净是做梦,白瞎了这个看花魁的机缘。”
陆修背上一僵,又听苏灵道:“不过我好像记得跟一个男人喝酒,他又把我送上楼休息,也不知真的假的,今日竟忘得干净。”
陆小白漫不经心望了陆修一眼,问苏灵道:“哦?是什么样的男人?”
苏灵仔细想了想:“是个挺好看的男人,但是具体什么样子倒是记不清了。”
“哦~”陆小白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陆修,他的面色果然有些难看。
从东篱城出来,一行人奔向南隐山,陆家先祖陆无期在飞升之前便是在南隐山修行悟道,如此过了三个月。
十月下旬,南隐山偶有小雪,修士大考在即,此番南下满载而归,不虚此行,此刻也到了归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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