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群情激奋，苏灵看向孟照安道：“你可以不怕死，但我会送玄清派众人一起陪葬！让陆小白跟我走，不然你这些弟子，连同孤鹜山没来那些都算上也不够我杀的，你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孟照安心神不定，强行凝神暗暗喘了两口气：“你若是这样做了，还以为陆清明能容得下你，他是何等品性高洁之人？”

苏灵笑道：“陆修容不容我，我也是该杀就杀，他若不再和我同路，我倒是乐得不拖累他，他若找我报仇，我拿命抵命就是。”

孟照安大骇，俗语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实乃至理名言，此时此刻，他的后背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咬牙切齿地看了看陆小白，又瞪向苏灵，良久，愤然别过脸去。

陆小白行了一礼，同苏灵一行人迈入一旁安排好的房间，房门一闭，一群弟子赶紧围到陈子洲身边，摇晃两下，眼见那陈子洲喉咙一动，又吐出两口血来，眼珠一转，倒是缓缓转醒了。

孟照安忙俯身过来：“子洲，你还活着！”

陈子洲脖颈剧痛如有刀割，无法出声，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半晌，孟照安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苏灵。”

她那一下手上收了几分力，除了让他永远不能开口说话之外，倒是不会伤了性命。

几人稍作休整，苏灵让叶飞带着陆修四处转转，自己则和陆小白水榭长谈，午后竟然落了雨，隔着雨瀑什么也看不清。

苏灵坐在水榭的石阶上，阿蘅伏在她脚边，半梦半醒，陆小白端正地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帮阿蘅捋着毛发。

苏灵看着陆小白，稍有哽咽道：“小白，这是阿蘅。”

陆小白手上一滞，眼眶登时有些红了，他平静道：“我看到这麒麟时就已经猜到了，阿蘅天生可以操纵金轮烈火，不能练气化元，我早就该想到她是麒麟神兽的。”

苏灵别过脸去，她怎会不知陆小白对阿蘅的心意，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对阿蘅说过，从此之后也无法再跟她说了。

陆小白笑道：“你不必为我伤心，阿蘅能活着已经很好，她不仅能活着，还能活上几百岁，几千岁，我只是担心，我们若不得长生，以后她该怎么办，能不能自己过活，谁又能照顾她。”

苏灵心中一滞，蹙眉道：“你放心，麒麟是百兽之王，阿蘅她一定能照顾自己，没人能再伤害她，你若不放心，就好好修炼，以求长生，你若成仙，我便让阿蘅跟着你。”

陆小白笑着点了点头，他一向极为周到，即便伤心也不落泪。

两人沉默了片刻，陆小白道：“这些年我蛰伏在门派中，常与师父用灵法传信，各中之事，以师父的性子定然不会告知于你，只好我来讲明。”

在这之前，苏灵每每问起陆修这几年的经历，他都模模糊糊糊弄过去，苏灵看他，点了点头：“多谢小白。”

陆小白缓缓道：“霜林集会那日，苏家被怨，仙门混战，师父中毒，此毒虽能麻痹经脉，毒性却不强，本无大碍，可师父被天罡大阵镇压，乍困阵中，灵力全失，耽搁日久，便伤了眼睛，无可逆转，好在他日夜修习，终得无目视物之法，又用三年，突破天罡阵，破阵那日被孟掌门的璇玑锁锁住，自断一臂，这才得见天日。”

玄清派祖师创立天罡阵，本是为了镇压上古邪神，开启阵法就需要八位长老，开启后还要这八位长老日夜坐阵打坐，不可离身，孟照安用此阵困住陆修，可见压根没打算放他出来。

关押陆修的地方是孤鹜山禁地里的地牢，暗无天日，不分昼夜，他的身上布着八道咒印，如同铁链将他牢牢锁住，地牢之外的地面上，是一道紫光大阵，八位长老各坐一方，夜以继日看守着他。

初入阵中之时，他灵力全消，无法与陆小白用灵法通信，他不知霜林之战的结果，不知苏灵是死是活，甚至不知今夕何夕。

那段时日，他心乱如麻，日夜打坐许久，才稍稍凝了心神，渐渐能运功了，摸出身上的瓷瓶，缓缓倾倒，是一只闪着冷光的探灵蝶。

陆修让那只探灵蝶顺着有光的地方飞，他声有哽咽，几近请求道：“有劳你，帮我找找她。”

刚放出探灵蝶那些日子，他本是有所期望，可过了无数时日，那只探灵蝶都没有回来。

他的心一天天沉入湖底，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了。

陆修最后一次看见的光是烛火，他背靠墙壁坐得端正，隐约感觉栏杆外有一盏灯笼，被一白衣男子提着，直到那人开口说话，他才知道来者是师兄孟照安。

孟照安站在牢门之外，默了许久，声音有些冷：“清明，这世上再无风陵山庄，苏家满门皆已伏诛，你放下吧。”

陆修沉默良久，孟照安道：“回头是岸，日后你依旧是我的师弟，你想云游便云游，想留下便留下，你我兄弟二人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陆修沉吟片刻，问道：“师兄，你和慕容昭，有没有勾结？”

孟照安一怔，旋即斥道：“清明，别再执迷不悟了，慕容昭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苏家已经没了，日后的修仙界是慕容昭的，是咱们的，你只要谨言慎行，我拼了性命也会护着你，还有小白，他是个知理的孩子，悟性极高，又是你的侄子，我提拔他做执剑长老，你还想要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能听话。”

陆修长叹一声：“师兄，你糊涂至极。”

孟照安烦闷不堪，怒道：“师父死了，我刚继任，我能如何，跟你一起带着玄清派送死？”他顿了一下，“况且苏家炼制生魂，危害人间，我为民除害有何不对。”

陆修闭上眼睛，不再答话，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周身生发出阵阵冷风。

孟照安叫他不应，连连冷笑：“好好好，陆清明，你一向如此清高，来日方长，你就带着这些清高活着吧。”

那一日不欢而散后，孟照安再也没来过。

黑暗之中，陆修日以继夜修习灵法，他的五感日渐敏锐，竟渐渐地能够无目视物，甚至能感受到地牢之外的日光和长空。

自此之后，他仿若觉醒，闭目打坐，常觉天人合一，能与神明对答，终在月明星稀之夜，一道灵光破天，自孤鹜山地牢直达天际，金光涌动，地崩山摧，陆修突破大阵，凌空而出。

大阵之上，孟照安还设置了一道璇玑锁作为最后封印，陆修一出，左侧小臂便被璇玑锁扣住，此锁可缚仙锁魔，若无钥匙，绝难打开，陆修无心恋战，右手一抬，道：“拨云！”

只见不老峰剑阁中白光涌动，拨云宝剑御风疾行，落入陆修手中，他挥剑一斩，只听咔嚓一声，竟将左臂从中斩断！

地面之上聚满闻声而来的弟子，众人见状，竟无一人敢拦，陆修剑尖滴血，在人群中缓缓行过，无数弟子叩拜道：清明师叔一路走好！”

陆修本就是诸多弟子无比崇敬的领袖，困他在此处绝非这些弟子所愿，如今他能破天罡阵，又成传奇，当下无不热泪盈眶，感慨良多。

苏灵问道：“那之后呢。”

陆小白眼眶微红：“逃出孤鹜山后，师父伤重，多年不得你的下落，不知你是死是活，忧虑之下病了许久，病好之后便一直探寻你的踪迹，适逢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修仙人不得参与各国征战，师父便辗转各地，救治灾民，战乱日久，瘟疫横行，师父的净化之术便是在那时精通的。”

苏灵恍然大悟，难怪她在南水镇中了尸毒那次，见识到陆修的净化之术如此绝妙，他曾经本是不善此道的。

陆修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他失去左臂，无法再同时结印和用剑，他不得不一边养病，一边重新适应这副身体。

也是在那一年，战乱频生，兵戈四起，不论南郡还是西北，浮尸满地，哀鸿遍野，衣不蔽体的流民倒在风雪之中，陆修站在苍茫雪原无声流落一行清泪。

他暂时不能去寻苏灵了。

他辗转在难民之中，问病开方，净化瘟疫，斩除战场上因怨而聚的邪灵。

还捡到一个孩子，给他取名为：长留。

如此一晃，便过了三年，直到战乱平息，灵运天师这个名号在昆仑西崭露头角，他想去昆仑碰碰运气。

幸好，天命依旧眷顾他。

陆小白讲了许久，直至月华初上，二人暂别，那场大雨还是没停。

良久，苏灵才缓过神来，她感到脸色发涩，抬手摸了一把，泪痕已干，忽而想到周显说的话，虽然陆修灵力高深，但他身上的天罡咒印，每到大雨天，就会疼得痛不欲生。

今日是二人重逢后第一个大雨天，她飞身钻入雨幕之中，不多时便到了陆修门外。

房中没有掌灯，苏灵犹豫片刻，抬掌发出灵力护着那扇门，极轻地推开，不发出一丝声音。

清辉冷月笼着榻上平躺的白衣身影，敛住脚步声缓缓行至塌前坐定，只见陆修和衣而眠，眉心轻蹙，透过薄纱般的夜影，他无端的清冷破碎。

忽而，榻上的人轻微动了动，苏灵赶紧屏住呼吸，往更暗的阴影中侧了侧身，却听他道：“我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