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常人不同,化形后的灵植可以自由选择性征。
苏台仍记得化形的那日,帝君盯着他雌雄莫辨的脸打量了半天,才悠悠地来了句:“你们灵植一脉,挺特别啊。”
彼时的苏台还是孩童模样,脸皮又薄,说两句话就会脸红,他一会变成乖巧的女童,一会又变成秀气的男童,绞着衣袖扭扭捏捏:“帝君觉得如何……”
这是让他决定的意思。
谢清越望着他的脸出神,像是自言自语:“唔……她若是还在,应该会喜欢姑娘吧…不过在我身边,还是男子方便些……”
苏台懵懵懂懂,不知道帝君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但还是听话地化成男身,以侍官的身份留在须弥界。
就这么过了十几万年。
忽然有一天,帝君找到他,问他化形之后,还能不能变回女身。
这话吓得苏台连连后退,眼神中满是防备:“帝君……万万不可啊!”
谢清越:“……”
倒不是这个意思。
再后来,帝君明里暗里地试探他:“倘若给你改个名,叫花开,你觉得如何呢?”
“多难听啊。”苏台不明所以,本能地抗拒这个名字,“谁会愿意叫这个?”
谢清越笑而不语。
结果他真叫花开!
苏台觉得天都要塌了。
先前令仪望向他的眼神中,有好奇,也有不解,他也是今日才记起,自己同殿下有这么一段过往,可他为何会忘记呢?
苏台想不明白。
在须弥界的时候,他也听过一些传言,说帝君同殿下结怨多年,势如水火,两人三天一吵五天一打,恨不能争个你死我活。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殿下殉世后,帝君会从阵法中救出奄奄一息的巽梼,会替她照顾未化形的仙月兰。
如今细想,奇怪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帝君平日钻研古籍和兵刃,对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然而他的后院却种满了灵植,其中养得最多的,就是仙月兰。
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仙月兰。
原来喜欢养灵植的,从来都不是帝君,而是令仪殿下,甚至他后院的那些灵植,都有可能是殿下生前留下的。
难怪每次给灵植浇水,帝君都带着一股敷衍的劲,浇完之后,他就坐在后院里,神情落寞地注视着仙月兰,似乎在回忆什么。
感情是帝君他触景伤怀,对着仙月兰睹物思人啊!
苏台认为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心里一个激动,没忍住晕了过去,隐约听见姜早在他耳边尖叫:“苏台——”
“别死这啊!”
姜早默默补上后半句,望着地上不省人事的苏台,他面露难色,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无奈请示令仪。
令仪平静道:“灵力波动而已,过会就醒了。”
说完,她转头盯着回鹤:“不解释一下?”
回鹤知晓苏台的秘辛,便说明她与谢清越私下有来往,二人的关系不说亲近,也绝不至于陌生,那她讨厌谢清越的态度根本站不住脚。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令仪重复她的话,“怎么看着不像呢?”
回鹤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地道:“其实是因为…当初帝君下禁制,被我看见了,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否则就杀了我……哈哈……”
傻子都不信。
令仪无意拆穿她,自顾起身。
此时,姜早正打算背起昏迷的苏台往外走,蓦地感到肩上一轻,回头一看,发现令仪竟将苏台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苏台两股在地,后襟被令仪拎着,有些勒脖子,只能半坐半悬地被她拖着走。
姜早“哎”了一声:“殿下……”
就没有体面一点的方法吗?
令仪置若罔闻,将人一路从无极天拖到须弥界,最后丢在青云殿的门口。
殿门微开,依稀可见有人影晃动,令仪单手结印,无垠水顺着法术凝结,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朝殿内涌去。
谢清越看见熟悉的水流,下意识地出招防御,等回过神后,已经来不及收手。
赤色的火焰与清水相撞,一时间水汽弥漫,火光四溅,很快光亮熄灭,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能与无垠水相抗的,唯有天火。
和她猜想的一样,谢清越成为了降火者,至于为何会被转换,她目前还没有头绪。
令仪倚着门,似笑非笑道:“这就是帝君的诚意?”
谢清越一言不发。
“你在他身上,下了三层禁制,这九重天上下,谁值得你这么防?”她用折扇指着苏台,“你若不想让我认出他,就该把人藏严实,而不是让他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我面前。”
苏台身上的禁制,令仪只解开一层,放出他灵植一脉的气息,而剩下两层,彻底封印住他的记忆,若是强行破除,恐有性命之危。
谢清越此番所为,无非是因为苏台的脑海中,出现了不该存在的记忆,或是以记忆为媒介,与人结过契约,至于其他可能的原因,令仪一时想不出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令仪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或者说,你们想做什么?”
自她回天之后,身的每一个人,都透露着古怪。
明松雪总是待在虚空镜不肯出来,像是刻意避开她;铃簌背叛她去了谢清越司下,却偷偷给她绣喜欢的绢帕;回鹤表面对谢清越骂骂咧咧,私下却暗中来往。
谢清越更是不用说,把富贵养得油光水滑,完好无损地送到她面前,还把她没种完的仙月兰带回去照顾。
这对吗?
他不该对她恨之入骨吗?
令仪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她不在的十五万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殿下不是早有猜想?否则也不会去文史司借走神史。”谢清越直言不讳,“殿下若有疑问,不妨去问问明大人。”
令仪召出惊风扇,话里带着试探:“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想问他,不过在此之前,我更想和帝君切磋一二,希望帝君能够全力以赴,毕竟这是你我重逢后的初次交锋。”
玉色的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令仪抬扇示意:“帝君,请拔剑。”
谢清越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视,而后慢慢腾腾地转过身,在殿内翻箱倒柜,最终在床底翻出一把沾满灰尘,再普通不过的桃木剑。
随意施了个法术,剑上的灰尘瞬间消失,谢清越掂着剑,向她微微一笑:“打你,这个就够了。”
九重天的神仙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器,但谢清越没有,因为他锻造的每一把剑,都被令仪用各种方法折断了。
长此以往,谢清越也懒得铸剑。
反正有工造司在,他总不会缺剑用。
同样的,令仪的惊风扇,也被他弄坏好几回,但她有的是耐心,每次都用上好的补料将惊风修得漂漂亮亮。
令仪漫不经心地转着扇,静等他出招。
凌厉的剑气扫过,谢清越提剑就砍,汹涌的灵力顺着木剑向她刺来。
“铮”的一声轻响,折扇的沿边挡住劈来的木剑,翻涌的灵力被震散,令仪足尖点地,略微后仰朝殿外掠去,顺便将晕着的苏台推到安全的地方。
谢清越紧紧跟了上去,木剑横挥间,剑风穿过远处的竹林,竹叶簌簌作响,斩落的竹叶铺满了地面。
刹那间尖锐的碎叶腾空而起,如长了眼睛般朝着令仪飞去。
惊风扇面的景致迅速变幻,而后沿着扇骨淌出,形成巨大的护罩,将令仪圈在中间,她飞快侧身躲开碎叶。
防守之际,谢清越的剑再度袭来,令仪不仅没躲,甚至还故意退让,将脆弱的脖颈露在剑前。
执剑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谢清越手腕稍偏,木剑擦着她耳边划过后,一缕青丝落地。
风卷起她的发梢,令仪歪着头,双指夹住剑尖,将歪了几寸的木剑移正,放在自己喉前:“玄晚,你的剑偏了啊。”
看似凌厉的招式,实际却不带杀意。
她压低了嗓声,宛若恶鬼呢喃:“不是想杀我吗,怎么犹豫了?”
唇角弯起微小的弧度,令仪正想说些什么,蓦地感觉心口一痛,脑海中闪过陌生的画面,像是解开了封印。
紧接着她浑身使不上劲,无意识地朝地面摔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带着清列的竹香,耳边响起焦急的呼喊。
“令仪!”
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起来,像被一层薄雾覆盖,隐隐绰绰,瞧不真切,她陷于混沌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依稀间,有话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高时低,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有人暴跳如雷,大声斥骂:“你说你们几个,装也不会装,瞒也瞒不住!一个个的干什么吃的!我早就说了,别取这个名字,你就是不听,非要起!怎么,是生怕她想不起来吗?啊!”
“抱歉,情难自禁。”说话的人语气从容。
“还有你!没事非要绣什么帕子!你很闲吗!司里那么多活都不够你干吗?”
“嗯……有点。”
渐渐的,交谈声远去,不同的场景交替出现,如同无垠水织出的梦境。
光怪陆离中,令仪看见熟悉的地方。
是昔日的飞升之境,燕京古朝。
燕京的浮世境因她所生,她离开幻境后,剩下的人便会连同幻境一起,化为云烟,与天地融为一体。
每个幻境中,有且只有一位飞升的神君,可她却在幻境的过往中,见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谢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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