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晚上八点，刑警老查和林之敏都在心里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同的是，老查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着烟翻着文档，而林之敏则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

老查已经让下属去搜查几人的手机聊天记录和近期的行程，白珍珠、简子雄和佴鲤的手机都是智能机，但是丁香芬和费德勒却用的是诺基亚。

这个年头的学生，居然还有用那种老头机的，为了学习还真是刻苦努力啊。

到底是鬼杀人，还是人杀人，查一查审一审，不就都出来了？

而林之敏则因为和父亲在同一张饭桌上而显得有些憋闷，林正是警局局长，因为事务繁忙很少在家，两人几乎碰不上面。

从初中开始，他就被送到了一个封闭学校上学，和父母的关系很是疏离。

但平时只有母亲和他在家吃饭时，两人还能闲聊几句。

“阿敏最近过得怎么样？”林正边夹起一块烧鱼，边问儿子。

“挺好的。”

家里养了一只德牧叫飞飞，饭碗就在林正脚边，它也在埋头狂炫着自己的晚饭。

“小刘和我说你昨天去过警局？”

“刚好碰到凶杀案，我去做了证人。”

“有一个小姑娘和你一起？”

“是的，刚好碰到的。”

“是挺巧的。”林正抬眼看了看儿子，严厉地说，“你也大了，要稳重点，平时多跟着叔叔阿姨们多学点。”他将刚吃完的鱼骨就近扔到金毛的饭盆里。

林之敏看出他的言下之意是少搞男女故事。

“好的我会努力的，爸。”

林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饭桌上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爸，妈，你们说这世界上有鬼吗？”林之敏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开口问道。

林正先是仔细看了一眼儿子的神色，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妻子，“好好的问这些干什么？世界上要是有鬼，要警察干什么？”

谢勤云也点应和，眉头微蹙，“你爸说得对，少想点这些有的没的。”

林之敏却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概述一遍，尤其是向父母说了他打听到有关“自杀约定”和“招魂游戏”的事。

林正微有不满，不想多谈，“我让你向叔叔阿姨学习不是让你去打听小道消息的，发生这种杀人案多半是因为同学间的嫉妒。”怎么会有鬼？林正是一路血拼上来的，见过不知道多少死人，但从没见过鬼。

看来这个儿子既是一个软骨头，也是个软耳朵。林正着实看不惯，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此时谢勤云正捧着盛粥的小碗，向里面轻轻吹气，袅袅升起的雾气氤氲了她的面庞。

他接着将话头一转，望向妻子，问道：“最近家里也都还好吧？”

谢勤云笑着说：“爸妈都挺好的，我每天都按时打电话问问情况，”然后她停了片刻，抬眼去瞧丈夫，“就是最近阿德手头有些紧，弟妹问能不能再给点救救急。”

阿德就是林德，是林正的幺弟，小他十岁，开着一家制药厂，本来生活过得很是体面，但最近接连黄了几个项目，加上他本性好赌好玩，竟然很快就入不敷出了。

林正并不作答，啜了一口鲜甜入味的海鲜粥，又就了一口青葱鲜嫩的耗油生菜。

“这粥做得不错。”

“米是弟妹上个月送来的，听说是泰国的好米。”

林正不动声色，又夹了一筷软糯的排骨，就着喝了几口咸粥。

谢勤云也低眉顺眼地吃着饭，默不作声，一副娴静温婉的样子。

林正缓缓开口，“最近调查组的人下来了，这事急不得。”

谢勤云听见丈夫的话马上应答：“那我再劝劝弟妹，稳住他们夫妻俩。”

林正赞许地点点头，对妻子的懂事很是认可，果然当初这个人他没选错。

听到父母在说正事，林之敏又快速咀嚼了几口，就马上放下筷子走了。

走之前，他瞥见飞飞已经吃完了自己饭盆里的东西，正襟危坐地等着父亲的施舍。

林正仍在慢条斯理地用餐，骨碟里早攒了好几块骨头，但父亲好像看不见飞飞渴望的眼神和垂涎的嘴角，并不打算施舍给这小畜生，只是和母亲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

母亲也轻声细语地回应着父亲，并不在意飞飞时不时的哼唧声。

看到这种景象，他惊出了一身细密的汗。

然后，林之敏向父母打了招呼，直接带着飞飞出门遛弯。

他边牵着狗绳，边打开微信想问问佴鲤的情况，却担心她还在警局不能看手机。

没想到佴鲤几分钟前刚好发来消息，其中一条就是她的个人简历。

果然还是因为家教才想来找我吗？林之敏哑然失笑，随后回了她。

“我在遛狗，一起出来逛逛吗。”顺便加了个他自觉可爱又不失搞笑的狗狗表情包。

但对面一直没回。她是在忙？还是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吃饭了吗？”还是没回。

而此时的佴鲤不仅没有心思遛狗，也没有吃饭，正又饥又渴地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经警方搜查审问，排除杀人嫌疑之后，她赶到了医院想看望白珍珠，却得知她仍在抢救。

佴鲤淡漠疏离的躯壳，因为需要再一次面对死别而濒临瓦解。

约莫九点半左右，外面雷声大作，雨柱倾盆而下，她身边有个人影慢慢坐下。

是林之敏，他的头发和衣角微湿。

“我带了点吃的，来点吗？”

此时的佴鲤靠坐在椅子上，形象颓靡，油头满面，眼圈青黑，脸色灰白。

林之敏带了一袋便利店采购的零食饮料，五颜六色，应有尽有。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索性都挑了一些。

佴鲤看着他沉甸甸的袋子突然笑了出声，眼有珠光闪烁。

白珍珠昨晚找借口让她去买吃的让她先走。

结果佴鲤没去买，聚餐也早散了，林之敏却带回来了。

变故发生的太快，原来有些人真的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在这，”林之敏边坐下边递给佴鲤一瓶矿物质水，“但是你不在她病房外面，我就沿着走廊找了一圈。”

终于找到了你。

他侧头轻柔地看着佴鲤，“你看，我这么笨的人，也有聪明的一回。”

是啊，再聪明的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再愚笨的人也会有机警的瞬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佴鲤不看他，也不接水。

空气沉默了几息，然后她才张口：“值得吗？”

值得跑那么远吗？值得考虑那么周到？值得上赶着贴冷脸吗？

“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得。”林之敏说，“想到就做了。”

他又在袋子里挑挑拣拣，轮番递给佴鲤，无一被接受。

“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还是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非要饿着自己。”

然后他又看向无动于衷的少年，学着她将背脊都贴在墙上，然后喉头滑动，发出一声喟叹。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你在怪自己没有早点上去，怪自己不该离开。”

“但是我们都没法回到过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应该往好处看。”

“你想，现在你的朋友还在接受手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如果她一觉醒来，却发现你把自己累坏了饿坏了，她会很难受的。”

佴鲤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窗外暴雨如瀑，她想起今天曾听到有人路过说台风要来了。

这次的台风叫什么来着？好像叫莲花。

“放心吧，不用觉得客气，就当是我这个家教中介提前给你发的工资吧。”

大约过了一分钟，佴鲤终于随便拿了个面包慢慢吃起来，抹茶口味的，并不甜腻，回味微微清苦。

她饿急了，却不想让他看清这一点。

林之敏心疼地看着她，主动帮她旋开一瓶鲜牛奶递上，这回佴鲤没有拒绝，面包确实有点噎着嗓子，她的唾液不足以将它顺下。

突然走廊上有个湿漉漉的小身影出现，它怯生生地踩着小步子，时不时瞅着附近，是一只长毛猫，眼睛是湖泊一般的深绿色，身上有黑白两色的斑点不均匀地分布着，多处毛发打着结，一缕又一缕。

它长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滑稽。

看见佴鲤和林之敏之后，它踱着步探着小脑袋喵喵地就朝他们走来，看来这是只亲人的小猫。

佴鲤忍不住俯身前去，伸出一只手来，猫咪凑上前闻了一下，顺从地将脸颊蹭了上去，左右两边都分别蹭了几下，完事还就地翻了个身，嗲嗲地叫着，放心地敞开柔软的小肚子。

从猫猫的身形来看，它一定把自己养得很好。

林之敏也忍不住蹲在旁边想伸手，却被佴鲤打了回来。

“你小心！这是个流浪猫，我有打过狂犬疫苗被抓了没事，你可不一定。”

林之敏却望向她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两边衔着浅浅的酒窝，“放心好了，我家养狗，我也打过狂犬疫苗。”

于是佴鲤放下心来，她从口袋里抽出面巾纸，帮小猫擦擦身上的湿意，猫咪也懂事地自己舔了起来，它们是最爱干净的动物了。

林之敏也翻找着刚才的购物袋，找出几个火腿肠和肉干，正撕开包装袋打算喂给小猫。

两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一种高度。

“你家里也养宠物吗？”林之敏问道。

“我姑姑家养了一只小黄狗，我们就都叫它阿黄。”

小猫吃着林之敏手中掐碎的肉肠，几乎没咀嚼，一口又一口蛮吞着，看得出来饿坏了。

“我姑姑是高中老师，阿黄原本是那个高中的流浪犬，一直很乖，学生们也都很喜欢它。但是突然有一天，学校领导下了禁令，要求学校清除流浪猫流浪狗，保安要捕杀阿黄，我姑姑于心不忍就偷偷把它抱回家养了。”

佴鲤边摸着小猫的头，边回忆着往事。

林之敏边听边笑着说：“有机会可以带它出来和我家的狗一起玩。”

佴鲤摇了摇头，“它已经很老了，牙也掉了好几颗，肉都啃不动了，在家里也不爱动，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客厅的窗台下面睡觉，那里的阳光最好。我们为它专门安装了个宠物监控，时不时打开看看它。”

然后她的眼睛好像失焦了，仿佛飞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上个月它就和我姑姑他们出门旅游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寂寥丛生。

林之敏也娓娓道来自己家的宠物。

“我们家有一只狗叫飞飞，是我爸专门拿从一家精品狗舍买的，花了一万多，听说它的爸妈都是赛级选手，拿过很多大奖。”

外面突然轰隆一声，惊雷和闪电齐鸣，小猫也吓得浑身一抖，躲进了两人的椅子底下。

“它也很聪明，从小就懂得看眼色，知道家里是我爸做主，就经常黏着我爸。而他大概以为我和他是同等的，时不时还会凶我一下。有一次我们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它突然扑倒了我，我爸刚好回来看见了。”

林之敏的声音越说越淡，好像要飘起来了，此时猫咪也悄悄探出身体观察四周，虽然刚才被吓到了，但因为贪吃，它仍惦记着肉没吃完想溜出来饱餐一顿。

“他看见后，回屋子拿了鞭子，到院子里，我以为他是要打狗，还想帮飞飞说话。没想到他狠狠地打了我。原因是他觉得我不够男子汉，居然能被家养的畜生骑到头上来玩。随后，他要我亲手打死飞飞，我哭着求他，却被打得更狠，飞飞也被杀了。”

小猫终于出来，接着狼吞虎咽。

“一周后，一只新的狗又出现了，和飞飞小时候长得很像。我爸又给它起名叫‘飞飞’。现在，它已经三岁了。”

林之敏手中的肉肠没有了，小猫冲他喵喵叫了几声，示意他再给点。

在他转身去找还有没有猫咪能吃的肉类零食时，他清晰看见地上几滴晕开的泪痕，分不清是佴鲤的，还是他的。

他们，是同样的人啊。

明明这么痛苦，还要假装已经释怀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给我写哭了，作者的泪点真的很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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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