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月惊骸九

赵举人知道,在祁默钧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隐瞒的必要,他继续用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是……”

“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渱儿当真没有杀过人,害死谭聋子的另有其人。”

听到这里,安以琅对当年的真相,也有了隐约的猜测:“是张阿京吗?”

赵举人转过浑浊的双目,望向安以琅点点头:“不错,就是他。”

“他是为了钱?”安以琅微微皱起眉头,继续猜想着:“赵少爷最后给的钱太多了,他就想杀了谭聋子,独占那笔钱?”

可这么说来,又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若张阿京真的想图钱,那继续伺候赵清渱难道不好吗?只要白硙一天不成,尸体就要继续找下去,他完全能够拿到更多的钱呀。

“不,他不是为了钱,”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赵举人缓慢地摇了摇头,身子仿佛佝偻得更厉害了:“他是为了珍娘。”

“珍娘——她原本,也是姓张的。”

“也,也就是说,张阿京和珍娘是……”安以琅压住再一次的震惊,快速回想着刚刚在鳞片的映像中所看到的两人,眉眼间确实很是相似:“他们是兄妹?”

“可,可你们当年都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啊,”赵举人苦笑起来,他也说不出当年查到这两人间关系时,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赵家老一辈的规矩,做事要避亲,所以招下人的时候,也从不许招有亲缘的。谁知他们竟瞒得那样好。”

这样确实就能说得通了,安以琅也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张阿京眼看着自家妹子被赵清渱骗情骗色,最后连命都丢了,自然是忍不下去的。

只是想不到,他竟能隐忍筹划这么多年,最后终是让赵清渱身败名裂,连带整个赵家也拖向败落。

“所以,你就杀了他。”祁默钧再次开口了,却不像是发问,更像是在陈述已然明了的事实。

赵举人沉默了,安以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希望他能亲口说出答案。

“时隔几年,我虽未能找来当年赵家所有的仆人,但他们现今的消息,却也打听得差不多了。”

祁默钧的手抚上了安以琅的发丝,那样温柔的触碰,正如他发出的声音般,却令人无法反抗:“只有张阿京,我没有收到他近来的消息——甚至再早一些的,也没有。”

“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全无踪迹的人,除非他已经死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少爷,”赵举人整个人疲惫极了,身体也摇摇欲坠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他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是,渱儿做的那些事,要他偿命,或是要我偿命,我都没什么可说的。”

“但他张阿京做的事,也总归要有个说法吧,他一个小小奴仆,毁了我赵家几代人攒下的门第声名,难不成就让他这样全身而退?”

安以琅忽然觉得,眼前的“吴麻子”,变得真正陌生起来。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表面的谦恭之下,仍旧是迂腐的轻蔑。

“做完了那些,我才又回到了这里,守着我们赵家的宅子,守着我的渱儿……”

赵举人的声音,又重新低沉了下去,他站在赵清渱失去了头颅的骨骸边,寞落得如同般残烛,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安以琅微微仰起头来,对着祁默钧摇了摇,他已经不想再问什么问题了,那些年前发生的事,早已交织在一起,再难分解出谁究竟错在哪里,什么又能补偿什么。

祁默钧也垂眸看向他,读懂了他眼中的厌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就当赵举人也以为,这场审问已经走向终了时,祁默钧温儒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您问吧。”

祁默钧收回了抚在安以琅发边的手,白玉扳指落在轮椅上,象征着落幕前最后的尾声。

“珍娘,是怎么死的。”

安以琅倏尔抬起头,失神地望着祁默钧,他乍然无法想通大少爷为什么会这样问,但心底却已猜出了什么。

“珍娘……珍娘……”赵举人口中嗫喏着,地上的赵清渱听到了这两个字,暗红的液体又汇聚起来,在地上蜿蜒着同样的字。

可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抑或是,已经没有了说下去的必要。

“为什么?”安以琅喃喃着,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一切血腥的起点,竟是在这里。

珍娘已经与赵清渱相诀了呀,她分明要从这漩涡中挣脱了呀,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安小少爷,”赵举人恍惚间,像是又做回了那个守着门,喜欢絮絮叨叨管这管那的吴麻子,半是劝解半是惋惜地说道:“您真该庆幸。”

“庆幸如今的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压在大少爷上头了。”

“什,什么意思?”安以琅一时有些没有听懂,正纠结着想要追问时,却听到了祁默钧的声音:“你说完了吗?”

赵举人随即噤声,绝口不再续言了。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安以琅直觉大少爷似乎有些生气了,也许……是因为赵举人刚刚的话?他正想着,就看见原本在他身边的祁默钧,无声地驱动着轮椅,来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骸前。

赵清渱早已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被触丝贯穿过的手指骨,半浸在腥红的液体中,时不时痛苦地抽搐几下。

祁默钧无意欣赏他这般丑态,更像是例行公事般,眼神冷淡地微垂:“执妖,赵清渱。”

这几个字似轻实重地落下,而整个宁静的水底在刹那间昏暗,唯有三点星芒之光,自祁默钧的轮椅之下显出,其一偏上余二稍降,连缀而起仿若东方苍龙之心。

安以琅恍然不知任何,只是怔怔地望着,望着祁默钧端坐于星芒之中,心口忽而迸发出无以言喻的痛楚。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而祁默钧的声音,还在继续回荡着:“执妖赵清渱,因妄图与亡故之人再续前缘而生执念。”

“今已知对方早已情绝,所执之事注定无解,你可愿放下执念,升入月城?”

“月城?”心口的痛楚乍然消失了,这两个字宛如清流,涌入安以琅的身体中,消弥了所有的痛苦,还有……情感。

安以琅眨眨眼睛,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过什么,就连最后的点点疑惑,都被看到祁默钧在星光中的惊奇取代了:“大少爷?”

而另一边,地上的赵清渱也听到了祁默钧说出的话,他仍旧无法动作,也不能发声,只有身下如血的液体忽然沸腾起来,昭示着他此刻的心绪。

“不,不会……珍妹不会这样对我的……”

杂乱的血字汇聚起来,扩散到更远的地方,几乎要弥漫到整个水底书房。

祁默钧只是冷眼看着,唯有那红液快要沾染到安以琅脚边时,才又牵出两根触丝,将赵清渱的尸骸再次吊起。

“渱儿,渱儿,你快答应大少爷,去月城吧。”赵举人当年与祁家交情颇深,对月城之事也知道一二。

传闻那是超脱这世间的极乐之地,只要执妖肯放下执念,便能升入其中,永享安宁不灭。

他竭力挺起佝偻得身体,用尽各种言语劝说着赵清渱,生怕祁默钧会反悔。

可最后的最后,生前半点不敢忤逆父亲的赵清渱,却用地上腥红的液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愿,我不入月城!”

“不!渱儿,你不能这样!”赵举人还在不断劝着儿子,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但一旁的祁默钧,却已然知晓,这便是赵清渱最后的选择,他带着白玉扳指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扣在轮椅扶手上,更多莹白的触丝,随机从他的身后迸发而出,围绕在赵清渱的四周。

“既然如此,就没有留下你的理由了。”

“扰乱世间的执妖,还是除去为好。”

“大少爷!”赵举人几乎扑跪在祁默钧的面前,声嘶力竭地哀求着:“大少爷,您就放过他吧,我保证他从此只在这水池里,再不惹是非了!”

“他留在这世上,只会继续空耗你的性命,”祁默钧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望向赵清渱的目光也由怜悯,变为了纯粹的冰冷:“自然,这是你自愿如此,我也不说什么。”

“只是赵举人,你的身体又还能坚持多久?等到你死后,便要他再去寄生无辜之人,空耗别人的性命吗?”

安以琅从未见过大少爷还有这样的一面,平时即使他对自己再生气,最多不过是温柔的训斥,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彻骨的冰冷。

赵举人似是真的无言辩驳了,他跪在祁默钧的脚边,整张脸深深地埋入手臂间,只有身体还在颤动。

莹白的触丝,仿佛那样的柔软,但又是那样毫不留情地,宛若最为锋利的刀刃,穿透了赵清渱的骸骨,祁默钧端坐在轮椅上,仿佛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一切分明又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赵举人,死生殊途,你便是再舍不得,也终究无法与他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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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又死又活的,到底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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