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辞回到徐家的屋子里,徐老妇坐在叠好的纸元宝堆边打起瞌睡。
徐老汉也没有叫醒她,只是默默地往她身上盖了条灰不溜秋的毯子,然后转身收拾好餐桌后,就又瘸着腿上楼,继续端起陶碗修补尸体。
竹扁搅弄着白泥,一点点地糊在焦黑烧烂的皮肤上,起初只是层壳子,但渐渐地在徐老汉的手下,雕琢出了眉眼,倒当真有几分像活人。
“老人家手艺不错。”祁辞倚在楼梯的墙边,手中拨弄着青玉算盘,留下微凉的触感。
“可惜没有好料子,只能练练手罢了,”徐老汉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人死都死了,总要留个全尸,给家里人留个念想。”
“留了也没用了,”祁辞走进了些,垂眸看着那逐渐有了人样的焦尸,话语却淡淡地:“用不了多久,就总归是要入土的。”
徐老汉的手顿了顿,苍老的双眼望着油灯,许久之后才说道:“能留一会是一会吧,活着的人——到底舍不得。”
祁辞没有再说话,这时候一楼却忽然传来动静,他转身往下看去,却是弓着身子,满脸痛苦的徐鹏,被聂獜半拎半扶着走了进来。
他立刻走了下去,抓住徐鹏的肩膀,就看到他身前棉衣怪异地耸动着,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祁辞立刻就明白过来,让聂獜一把扯开他的棉衣,原本从徐鹏肚脐里伸出的半个手掌,如今已经扯着他的肚皮,挣脱出了肘臂,只怕再晚一会半个肩膀都要出来了。
“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还有爹娘要照顾,不能死啊——”
祁辞看着他,头一次有些沉默,但徐鹏肚子里的焦尸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还是那个法子,把他剖出来。”
徐鹏是真的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这会他只想要赶快结束这场噩梦,也不再抗拒祁辞剖腹的建议了:“那,那就剖吧。”
“快剖吧,我真的受不了他在我肚子里了。”
徐鹏绝望地哭喊着,又哀求祁辞:“只要您能救我一命,怎么样都行!”
祁辞没再跟他说话,让聂獜先将睡着的徐老妇搬到了二楼,叮嘱徐老汉不要下楼,然后又回来按住徐鹏。
聂獜结实的手臂,从徐鹏腋下穿过,牢牢地将他固定在身前,他肚子里的焦尸似乎感觉到了危机,黑色的手臂如蛇般向外蜿蜒。
祁辞没有再用那把吓唬徐鹏的刀,而是不知怎么从他的算盘上,取下了一枚青玉算珠,抵在了徐鹏的肚皮上,沿着焦尸手臂周围轻轻滚动而过,竟像是割豆腐般划开了他的肚子。
可他们并没有看到血液肠脏淌出,那烧焦的肢体立刻占据了整个伤口,相互交缠着扭曲地想要扒爬出来。
“聂獜!”祁辞低喊一声,聂獜就松开了徐鹏,伸手探入了他肚子里那团焦尸中,死死钳住了他的后颈,毫不留情地拖扯。
先是光秃秃的头颅,然后是焦肉斑驳的脊背,最后是还在挣扎的四肢,几乎将徐鹏的肚皮全豁开了。
焦尸像是只脱皮的虫,终于摆脱了束缚的躯壳,张狂地扭动着,令人看了着实有些惊悚,被聂獜一把扔进了墙边的纸人堆里。
徐鹏则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虚虚地喘着气,祁辞俯身将棉衣盖在他的身上。
“我是不是……没事了……”
祁辞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被聂獜扔到墙角的焦尸,正用烧干的四肢,费力从地上爬起来,僵硬地抬起了头颅。
徐鹏顺着祁辞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就在那个瞬间他的眼神中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恐惧!
焦尸的身体虽然已经被烧得斑驳,但他的脸却只被烧焦的大半,还有小半张脸是完好的——
那是小半张,与徐鹏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会这样……”徐鹏震惊地喃喃地,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自己的脸,可刚刚触碰到的瞬间,他的手指就布满了裂痕。
“我,我的手怎么了?!”
徐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些裂痕迅速蔓延着,紧接着开始从他的指尖崩碎。
他惊恐地向着祁辞求救:“祁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把焦尸剖出来就好了吗……怎么会这样啊!”
祁辞没法回答他的问题,他碎裂得越来越快,转眼整只左手就耸拉下来,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而与此同时,焦尸终于从墙角的纸人堆里爬了出来,他甚至还没有站稳,就向着正在碎裂的徐鹏扑来。
但聂獜早已来到他身边,再次将他整个锢住,高高地从地面提起。
那焦尸转头看向聂獜,几次挣脱不过,他那被烧成空洞的眼睛中,像是生出了阴狠的怨恨,就连半张还算是完好的脸,也变得扭曲。
就在这时候,那些原本杂乱地堆在墙角的纸扎人身上,忽然燃起了火焰,纸张与竹篾被烧得啪啪作响,顷刻间就吞噬了它们脆弱的身体。
它们像是受到了无声地感召,在烈火中摇晃着迈开了步子,向着祁辞与徐鹏扑来——
祁辞略略皱眉,没有再管地上躺着的徐鹏,细瘦的身形自黑貂大裘中滑出,直冲入那燃烧着的纸扎人间。
火焰仍旧在蔓延,但并没有烧着屋子里其他的物品,只是不断地吞噬纸人,将它们召唤着逼近。
祁辞步子轻捷地在其中闪避,将手中的如意算盘向前一抛,于烈火之间现出了蕴着青光的虚影。
祁辞细白的手指就隔空拨弄着那虚影,一枚枚算珠便化为流光,向着那离他最近的二三纸扎人射去,死死地钉入那烈火中的残躯。
祁辞指尖于算盘上一拨,被定在原地的纸人,便随着算珠崩裂为明灭的碎芒,簌簌地落于烈火中。
虚光中的算珠被他的手指不断拨动,宛若在弹奏无弦的琴筝,动作流畅得没有丝毫迟疑,所过之处骇人的纸扎,也尽数化为碎屑散尽。
尽管焦尸所控制的纸扎人越来越多,祁辞根本不去分心,只是目标明确地清出一条路,穿过那烈火间的重重阻碍,纵身来到了被聂獜钳制住了焦尸前。
焦尸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垂死反抗着想要挣脱聂獜的双手,本就被烧脆的焦片更是大片大片脱落,但聂獜却始终没有放松一丝力道,死扣住他的骸骨,等待着祁辞的到来。
最后挡在他们之间的纸扎,被炸为带着微光的碎屑,祁辞的算珠已凝为实体,被夹于他的两指之间,抵至焦尸的面门前。
焦尸完好的那侧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不要啊——”
楼梯上突然传来了徐老汉的喊叫声,霎时间所有的纸扎人都被烧成了灰烬,无力地飘落在地。
徐老汉拖着瘸腿,想要冲到祁辞的身边拦住他,可经过地上躺着的徐鹏时,却听到了对方的惊恐的呼声:
“爹,爹!”
“您怎么下来了,快上去啊!快上去——”
徐老汉听到他的声音,又不得不转身扑倒在徐鹏的身边,老眼里滚着浊泪,颤抖着握住徐鹏只剩一半的胳膊,塞回到他身上盖着的棉袄里:“没事,都没事了……”
“儿啊,你再睡一觉,跟上次一样再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焦尸此刻也停止了挣扎,祁辞半垂下眼眸,望着地上的父子两人,像是在叹息:“没用了,已经不能留了。”
“再这样下去,你也撑不住了。”
“可他是我儿子啊!”徐老汉伏在徐鹏的身边,放声痛哭起来:“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祁辞用如意算盘挑起焦尸的下巴,那半张没有烧坏的脸顿时显露无遗:“他是你儿子,那这又是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徐鹏与焦尸的眼睛都看着父亲,等待他说出那个答案。
“我……我……”徐老汉终于崩溃了,老泪沿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滑下,落在徐鹏的身上,徐鹏的皮肤随即绽开一片片裂痕。
他在哭声中,哽咽地说出了真相。
“那晚我赶到的时候,阿鹏也已经被烧死在里面的……”
小宁庄地处偏僻又是半夜,根本没有人来救火,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熄灭,期间老人几次想要冲进去,却又被烈火逼了回来。
等到大火把小宁庄烧得差不多了,他好不容易能进去时,看到的却是儿子的倒在地上,已经被烧焦的尸体。
地上的徐鹏听到这里,已经呆愣住了,目光也开始涣散。
“我把阿鹏的尸体带了回来,可他……他被烧成那个样子,我实在不想让他就这么下葬,于是就想要修补一下他的尸体。”
祁辞两次在楼上看徐老汉补尸时,都听他在念叨“好料子”,而他给儿子补尸用的,就是所谓的好料子。
他那时已经因为儿子的死,悲痛得昏了头,就从义庄里又偷偷搬运了一具尸体来,没想到事后才知道,他偷走的是叫花子的尸体。
旧楼昏黄的油灯光下,徐老汉剥去尸体烧焦的皮肉,挑拣出了没有被熏黑的骨头,碾磨成了灰粉,掺入了他特制的白泥中,然后一点一点地糊到了徐鹏的尸体上,再亲手捏出了儿子的面容五官。
因为是被烧死的,徐鹏的身体有所蜷曲,徐老汉就把没法掰直的部分,裹进了白泥外壳的肚子里。
后来小宁庄发生火灾的事,也终于被人发现了,人们问起徐鹏怎么样了时,徐老汉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只说他是被烟呛得下不了床,在家中休养。
就这样,徐老汉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用他们徐家祖辈传下来的手艺,修复出了个完整的徐鹏。
他看着儿子躺在床上,就像是还活着一样,好似下一刻就会从沉睡中醒来。
这时候,已经糊涂了的老妻,在楼下又喊到:“老头子——阿鹏——”
“饭做好了,下来吃吧——”
徐老汉顿时泪流满面,正当他转身下楼给徐老妇做饭时,却忽然身后的床上,传来了儿子熟悉的声音:“娘,我这就来。”
好吧~那就继续用原名吧~
可是鸭好喜欢这个封面,底图没有了,没法改字了,只能换掉(嘎嘎乱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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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殓尸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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