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沪上警察厅。李言从审讯室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光。办公厅里略显空荡,大多下班回家去了,只有值夜班的警员们,还是巍然不动地守在岗位上。

他路过一间办公室时,听见里头传来悠悠的曲调,眉间一皱,当下开门进去。里头是稽查队的一名队长,也是值夜班,正开了话匣子在听。他和李言是同所军校的毕业生,工作能力出众,只是惯常嬉皮笑脸,也很爱娱乐罢了。

他见李言招呼不打一声便闯进来,忙从座椅上跳起来,将话匣子的音量拧小了,却还是舍不得关,故作正经地道:“劳逸结合,方是正途啊。”

见李言挑眉盯着他看,嘿嘿讪笑了两声,让到一边去了。口中还打着商量道:“那就听完这一首吧,最近红透半边天的歌,多好听。这正唱到一半呢。”

李言踱步到那台话匣子前,虽说调小了音量,在安静的房间里头仍旧可以清晰地听见。里头的女声缓缓地流淌而出,“时光荏苒而去,我百般不能挽留——”

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话匣子的转扭,那声音却像带着魔力似的,硬生生叫他停下了动作。话匣子接着唱道,“看窗前月下,唯余叹息幽幽——”

那声音说不出的宛转悠扬,像是皎洁月色下的一淙溪流。那溪水一定是清澈澈的,于月色下闪烁出幽亮的银光,那溪水也一定很清凉,流得不急也不缓,忽近忽远地传来空灵的淙淙声,像是淌过水底圆润的小石子。如果这时有一阵风吹过,兴许可以闻见带着竹叶香的清新气味。

那位老同学还在一边夸赞:“怎么样?好听吧?就是不知道是谁唱的,我也算听过不少女歌星的歌,觉得谁的声音也不像。啧,你说奇怪不奇怪?大可以一炮而红的人物,偏偏连个名字也不晓得......”

李言不搭话,却静静地将整首歌都听完,才拧掉了话匣子。

第二天,谢方思特意买了好几份报纸,翻到社会版面,果然看见用加粗的大字印出的标题“女花君实为瘾君子”,题下登着一张靓丽的美人图,想必就是昨天被押去警察厅的女演员的玉照。

再看其他几家的报纸,篇幅或长或短,内容大同小异。有视烟贩子为社会毒瘤,对她加以痛斥的;也有怜香惜玉者,对她表示可惜的。

谢方思看着报纸上的相片出神。觉得这样妍丽的一位女子,就因为大烟这件东西,将自己往后的日子,都几乎葬送了。

一面又实在很不解,有许多的瘾君子,分明知道大烟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何以还会深陷泥潭?这其中除却性格易受到蛊惑之外,恐怕还要有金钱的原因。这样看来,即便不那样阔绰,日子过得平淡安稳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着,王妈从门口跑进客厅来,道:“谢小姐,有给你的信哩。”伸长了手把信件递过来。

谢方思在心里怪道:我到沪上之后,只和奶奶通信,又奶奶的信几天前才刚收到,还会有谁给我写信呢?她道了声谢,将信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只写了“谢小姐亲启”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瞧着不像出自女性之手。可若是男子,就更想不出会是谁了。

她困惑已极,下意识皱起眉头来。目光往旁边一瞥,只见王妈还站在一旁,颇好奇似的往她这里倾靠探看着,见她看过去,又讪笑着,急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了。

谢方思哪怕心怀很坦荡,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拆阅私人的信件,便将小几上的报纸都收拢了,再把信倒扣在报纸上,起身作势要到楼上去。朝王妈道:“辛苦你了,我去楼上歇一歇。”

王妈见她这样防备自己的样子,脸上笑容便有些勉强,强笑着嘀咕道:“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是神秘兮兮的。嗐,我一个老妈子能知道什么呢。”

谢方思将她这些碎嘴话都抛却在身后,自顾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信封裁开了,倒出信纸展开来看。只是那人特意地寄一封信来,上头却只写了短短的几行,是:

“谢方思小姐惠鉴:冒昧来信,万请见谅。恭请于本月十二日午后三点赴南里街香山咖啡馆一叙,有要事相谈。某知谢小姐与同居之白小姐关系甚密,万事不做隐瞒,然此为私人事宜,不欲为外人所知,亦是某不用电话改写书信之原因也。万请保密。”

信末尾的落款处,写了一个“唐”字。原来是唐易文写来的。

想到唐易文,谢方思先就想到他是白海棠的心上人,自己与他私下见面,又要向白海棠保守秘密,那实在有些古怪。进而又奇怪,他有什么私人的事宜需要找我相谈呢?她苦思冥想,只记起上回举办沙龙跳舞时,说起若自己想要任教,他愿意介绍工作,难道就是指这一件事吗?

只是介绍工作,何以会成为一桩秘密事项,那倒是想不明白。

本月的十二日,就是后天的星期六,谢方思也不纠结,当下还是决定去一趟。一来,自己对那位唐先生全无那方面的想法,当然问心无愧,有什么事情,当下说清楚,也就是了。二来,他曾替自己解围,若他真有什么为难之处,自己不能不尽一点绵薄之力。

南里街离白海棠所住的丁香街不近,离华岩路倒是不远,故而也是一片僻静的所在。咖啡馆前长长的人行小道旁栽满了梧桐树,伸展着亮灿灿的枝叶投下一片阴影,风吹到人身上来,格外带着树叶的草木清香。

谢方思被西崽引上咖啡馆二楼的雅座时,唐易文已经入座,很从容地端着咖啡杯慢饮。只是在他看见谢方思的时候,却猛地放下了咖啡,站起身来相迎,倒显得有一点紧张了。

西崽将客人带到了,又替女士端来了咖啡,便自行退下。

谢方思在唐易文对面坐下,径自问道:“唐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呢?我先前收到你的信,其实很觉得奇怪。”

唐易文同她一道坐下,微笑道:“这没有什么可怪的。谢小姐若是一个人独居,我大可不必避讳,打一个电话直接向你邀约,毕竟我要对你说的话光明正大,实在没有偷偷行事的必要。”

临上场前的心情与真正上场是不一样的,真的等人到了眼前,唐易文反倒镇定下来,不那样慌张了。他向谢方思递来了糖罐子,体贴地询问道:“你要几块糖?”

谢方思随着他的节奏,也就怔怔地取了两块糖,只是总觉得他要说什么自己预料不到的话,没来由地心里发慌。

唐易文静默了片刻,忽而自我缓和似的一笑,开口道:“谢小姐接受过新式教育,我想,对于如今社交公开,一个男子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喜爱的女子,应当是赞同的。你的身上,实在有许多令我倾心之处......”

谢方思原本拿勺子搅动着咖啡,听到这里,心里已然觉得不妙,手上一松,勺子磕在陶瓷杯子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辞,只是将手推举在身前,兀自说着“等等,等等”。

在这其间,唐易文始终耐心地等候着,甚至温和地一笑,问道:“我说得太过突然,吓着你了吗?只是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不能不说出来。”

谢方思对待唐易文,从来都是很温和的态度,但这一次却微微地拧着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委婉地回绝道:“你的话,总算是对我的一份好意,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虑,不能够接受你。”

唐易文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不”的,不急不缓地问道:“这为什么呢?我总不至于这样招人讨厌吧?”

又道,“我看的出来,谢小姐很恋家,到现在也没有在沪上久居的打算。只是南川和上海很近,实在说不上是一道阻碍。再者,我也没有听说过,一个人离开某地就不能够生存的道理,谢小姐大概不大喜欢上海,那也不要紧,你我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

这话的意思,就是自己完全可以向她妥协,随她爱留在哪里安家了。言辞之恳切,不能不让人动容。

谢方思也是如此,她怔怔地盯着唐易文看了半晌,忽而窘迫地一笑,轻声道:“我没有话可以驳你。可我还是不能......”

唐易文难得地打断了她,追问:“谢小姐,你觉得我如何呢?你不必考虑别的任何,单说对我这个人的感受吧。”

谢方思没法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实话实说道:“你进退有度,温文儒雅,是位很可靠的先生。”

唐易文露出被赞扬后很愉悦的笑容,搁在桌案上的手也缓缓地伸来,覆在谢方思的手上,笑道:“既然我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接受一个好人的追求呢?即便在我自己看来,也觉得我们是很相配的一对。”

导演:就你挺冤的,如果没有密斯白说不定就成了。。。

唐易文:命运太苦。

李言:命运待我不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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