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柳想做些糕点沿街售卖,前一天晚上买了粘米粉、糯米粉、白糖、食盒,次日天还没亮便起来,忙忙碌碌地蒸了一锅,放进食盒,送到街边的做早餐的一个摊位上,跟包子放在一块儿。
那是一对老夫妻的摊位,卖馄饨、面、包子之类的东西,徐父还没去的时候,徐柳和徐诚常过来吃饭,徐父去世后,也偶尔过来解馋。可以说,他们两个是那对老夫妻看着长大的。徐柳回来之前,已经跟他们说好,每月二钱银子,租下他们摊位的小部分,来卖桂花糕。
头几天顾客还会买一两个尝新鲜,生意不错,过几天就无人问津了,送过去八笼,还能拿回来五笼。
徐柳中午的时候过去,拿起桂花糕尝了尝,觉得味道不差,又分别递给那对夫妻:“大爷,大娘,你们尝尝我这桂花糕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味道不好?”
那对老夫妻说:“味道是不错,可是你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大家吃饭都为吃饱,你这桂花糕是小吃,不可能做长久生意的。”又把那二钱银子原样拿出来:“你提这件事儿的时候,我们就劝你这里不行,只是你一再坚持,我们也不好再多说,怕你觉得我们小气。这几天,算我们老头子、老太婆好心帮你,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再寻个别的地方。万事开头难,不要急,慢慢来,熬过这段时间,摸到路子,就好了。”
前几天也有剩下的,但不多,徐柳都送给邻居了。这次剩了这么多,分也分不完。徐柳叹一口气,收了那二钱银子,把桂花糕一个个放进自己带来的食盒里,在镇上闲逛起来。
镇上两条主街,一条纵向的,一条横向的,无论哪个方向,走路一盏茶时间都能从头走到尾,什么地方是什么店铺,徐柳背都背得下来。回来之前,她已经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细想过,没有合适的,唯独那位老夫妻的生意还算沾点边,如今看来也是不行。
难道她真的要像“磨剪子来锵菜刀”那样沿街吆喝吗?徐柳只要一想,便觉得心里别扭,张不开嘴。
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在桥边来往洗衣、洗菜的台阶上坐下,打开食盒,吃着凉掉的桂花糕。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听背后的人笑道:“怎么坐在这儿吃东西?”
徐柳转过身,见是常勇,连忙盖上盖子,拎着食盒站起来:“常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常勇说:“我给人家送货,回来的路上看到你失魂落魄地走路,怕你出什么事儿,就跟过来了。”指着她手里握着的食盒:“是桂花糕吗?我闻到味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柳有点怕常勇,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的联系,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听阿诚说,你们店里最近生意很好,都快忙不过来了,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回见。”挎着食盒快步走远了。
常勇叹一口气,快步跟上她:“你这里有多少桂花糕?卖给我一点吧,我分给店里的兄弟,顺便再给我娘带一点。”
这倒是个好主意。徐柳停下脚步,把食盒递给常勇:“这些桂花糕是给阿诚的,你帮忙带过去吧,让他分给店里的兄弟,回家的时候阿诚把食盒还给我就行。”
常勇接了食盒:“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只是想帮你。”
徐柳说:“我不需要你帮我,至少现在不需要。”又说:“你们店里生意忙,掌柜的脾气又不好,还是早点回去吧,万一回去晚了挨骂,我可就罪过了!”
休息了两天,徐柳扯了一块棕色的布,托邢灵写上大大的“桂花糕”三个字,又和别的生意人商量,花钱租下他们的一小块儿地方。到第三天逢集的时候,早早地挂起幌子,等着赶集的人来。
集市人多热闹,大家都愿意花钱,半下午的时候,桂花糕便卖完了。
可惜镇上一个月只有月初和月中两场集,也只有这两天钱会多一点。人却不是只有这两天吃饭,以后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不过,经过这次集市,徐柳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扭捏了,现在她想:“挣钱,不寒碜,沿街叫卖有什么样,我做得来。”
正喜笑颜开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赵婶婶忽然大步跑过来,抄起摊位上的东西就往徐柳身上砸:“不要脸啊你!让你在家里洗衣做饭,好好地待你,你不乐意,就愿意出来抛头露面,跟男人卖弄风骚!呸!我们祖祖辈辈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何曾有人这样骂过她,别说骂,听也没有听过。徐柳红了脸,咬着唇,低头把被赵婶婶砸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刚捡起来放好,赵婶婶又扔掉:“当初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肯定是个不守妇道的人,狗儿不信啊,非要娶你!现在呢,闹个没完,连家也不回了,天天地就住在娘家,还出来不知道跟哪个鬼男人在河边相会——”
四下围起许多看热闹的人,赵婶婶料想那个鬼男人也在其中,手指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指过:“是你,还是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摆着手后退,又转身指着徐柳:“你说,那个鬼男人到底是谁,你说!”
徐柳不说话,她便上去,隔着摊位,两手搬着徐柳的脸,把她扯到自己面前:“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家对你难道不好吗?好好的妇道人家,不待在家里,反倒出来抛头露面,我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又甩开手,把徐柳推得向后一扬,还得她险些没站稳,摔在地上。
徐柳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仍是不说话,又低头捡着东西。
赵婶婶气得把整个摊子都掀了:“你从前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今儿一句话不敢说?是知道自己有错,心里发虚吧?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当时就不该让狗儿娶了你!五十两的彩礼呢,你满镇上打听打听,谁家的姑娘娶不得,偏生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隔三岔五地往娘家跑,古往今来,哪见过这种事儿!”
徐柳也恼了,拿袖子一抹泪,冷声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家就休了我,银子我们家原样退还,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你们看能娶谁家的姑娘,就去娶谁家的姑娘,别叫我耽误了你们。”
见赵嫂嫂犹豫了一会儿,徐柳接着说说:“你要是没胆子休了我,从此以后我做什么,你就别想着管,就是多爪管,我也绝不会听!”
赵婶婶一面气,一面想徐柳说的“银子原样奉还”,笑道:“这会儿别是攀上什么大老爷,大财主了吧,五十两银子也不放在心上,说给就给。”
徐柳说:“我就是攀上了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人群里冲出来,重重地给她一巴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徐柳不用睁眼,即便没有听到他说话,也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冷笑着睁开眼睛,在泪光朦胧中看着那个熟悉得令人恶心的身影,嘲弄道:“你娘说,我抛头露面,一定是攀上高枝了,要你休了我,你怎么看?”
赵家儿子不知她今儿是发什么疯,没理会她,转头对赵婶婶说:“别胡闹了,回家吧。”对徐柳说:“你也是。”
徐柳笑着望向赵家儿子的脸:“如果我说你休了我,五十两的彩礼我们家原样奉还呢?从前是怎么说的,说我出嫁以后,家里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彩礼多一点即使你们的一片心意,对我娘和阿诚来说也是一个保障。是这样说的吧?今日才知道是拿我们家当钱庄呢,存了半年多再取回去。”
半年多,要不是今日仔细算一算,还真不知道自己嫁过去只有半年多,感觉像把一辈子都耗在那里了一样。
赵家儿子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说话。她便看着赵婶婶:“您刚才听到了吧,您儿子亲口说的,不但不休我,还要我回去。要是没听到,让您儿子凑到您耳边,再说一遍给您听。”
赵婶婶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们家还要你,那是我们家人好,真把你休了,看你还能再嫁给谁?”拽拽自家儿子的衣袖,高声道:“别说咱们家,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只有生下来孩子不要的,没有说轻轻碰一下孩子就没有的。她还年轻,肚子里都存不住孩子,以后老了,更不中用了。我看还是休了吧,休了娘给你找个更好的,五十两银子呢,别说找像她这样的人了,就是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都找得到!”
见自家儿子还不能决定,又说:“你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这么喜欢抛头露面,指不定想勾引谁的。她刚才说攀高枝的话你也听见了,那可是她自己说的,谁也没有逼她。”
“这是说谁呢,真当我们家没有活人了!”徐诚在绸缎铺的时候,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说什么“卖桂花糕的”,又说什么“打起来了”,知道事情不对,连忙赶过来,正巧听到赵家婶婶对他姐姐极尽羞辱,冷着脸过来,站在徐柳的身前:“出了这样的事儿,你怎么不知道请个人去告诉我呢,就这样站着挨骂?”
徐柳的眼泪一下流成大江大海,连话也说不出来。徐诚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的,我来替你主持公道来了。”他不理会赵婶婶,只看着赵家儿子:“你说,事情到底怎么办?”
赵家儿子问徐柳:“在河边跟你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
徐柳说:“我新攀的高枝儿呀,怎么你还不知道?”
赵家儿子倏然怒了,高高地扬起巴掌,还没挨到徐柳的边儿,便被徐诚抓住了:“你想干什么呢?你们家犯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忍你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还这样,不如趁早离了,大家都落个干净。”
徐柳拽拽徐诚的衣服,哽咽了几声,说:“我跟他们讲,他们休了我,五十两彩礼原样奉还。”
徐诚怔了一下,五十两银子的彩礼在他们家没有待上半年,便全转到邢家了,要原样奉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了比登天还难。
难道要他问邢家要回来吗?不可能的,就是邢家肯答应,他也张不开这个嘴。
可是现在,他姐姐已经被赵家逼得没有脸面,无路可走了,他不可能踏在姐姐的血肉之上娶邢灵。那是他的姐姐,亲姐姐。小时候,他姐姐去别人家玩,人家给她什么好吃的,她总要留一半偷偷带回来给他。他说不去学堂的时候,他姐姐哭得泪人似的,几次三番劝他继续读书。甚至她和邢灵的婚事儿,也有一多半是他姐姐的功劳。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别说邢灵看不起他的,它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只是可惜了邢灵,他们的婚事从此遥遥无期了。
徐诚不想被姐姐看出自己的失落,挤出一抹笑,点头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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