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拒绝俞夏求师的事情以后,邢灵再也没法儿安心听老人教她的知识,借口要回家吃饭离开,并且决定以后再也不过去。
回到家里,桌上还摊着那本《论语》和剩余半张没写的宣纸。
既然不打算再过去,那就该两不相欠,《论语》自然要还回去。可邢灵还想再看几遍,即便现在不看,以后或许也会想看。
她将那张桌面上的纸收起来放进抽屉,又重新拿出几页纸,一字一字地抄着《论语》。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抄得手都酸了,终于放下笔。
今日天气晴好,傍晚时候的夕阳就漂亮,落日的余晖把云朵都染成橘色,铺满了半个天空,映的人也特别喜气,上了妆一样。
邢灵跑去找招娣:“我们去赵婶婶家爬树看夕阳吧。”
“你怎么这么皮啊?”招娣笑着摇头,“我才不去呢。”
赵嫂嫂不在家,赵婶婶坐在客堂门前缝袜子,见邢灵进来,说:“你小赵嫂嫂不在。”
邢灵说:“我不找她,我要爬树。”
赵婶婶觑她一眼:“你要是摔了算谁的?”
“算我的。”邢灵说着爬上树,望着已经被山遮着半边身子的落日。
这山是邢灵从小看到大的,庙在山的另一边。她从来不知道山上有座庙,也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山上有座庙。那座庙至今仍出现在她的梦里,有时候是像那天一样被雨后的日光斜斜地照着,有时候是被包裹在斜风细雨之中。
她低下头,从树叶的缝隙问赵婶婶:“你知道山上有座庙吗?”
赵婶婶说:“你问这个干嘛?”
她说话总是牵三带四的,邢灵不喜欢,便说:“没什么。”
等太阳的整个身子都被青山挡的看不见,邢灵从树上滑下来,跑回自己家。刚要进去,突然听到有人低声喊:“邢灵。”
邢灵被吓一跳,扭头见到是徐诚,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吓我干嘛。”
“我不是故意的。”徐诚朝她招招手,等她走过来,便拉着她的衣袖躲进小巷子里,“我听你的话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晚上,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邢灵说:“那种动静怎么能天天听到,我昨晚也没听到。”
徐诚担心是邢灵不通人事,误把男女之事的动静意会成别的动静,问:“哪种动静?”
邢灵说:“这我不能说。”
“那你能不能给我个确定的时间?我总不能天天过来吧。”
“我怎么会知道确定的时间呢?动手的又不是我。”
这句话说完,徐诚和邢灵都愣住了。
徐诚问:“动手是什么意思?”
邢灵点头,踢着地上的土疙瘩:“我不知道,你多待几天呗。”
徐诚听邢灵的话在这里等,结果没等到赵家的狗儿子打她的姐姐,却无意间撞破一件何家的秘事。
那天晚上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伸手不见五指。徐诚等动静等得睡去好几次,又被冷风吹醒。正感慨着这会“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忽然听到一个邢灵家的房屋里有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走动的脚步声,而是从墙上跳到地上的脚步声,怕是贼进去了。
在他姐姐的事情上,邢灵帮他不少,如今恰是投桃报李的机会。他悄悄摸到墙角,爬上邢灵家的院墙,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动静是在邢灵家厨房旁边露天的柴火堆里,起初听得不大清楚,听着听着便听出不对劲儿来。
徐诚不知道邢家住进了何家的人,自然以为是邢灵在与旁人偷换,倒为自己撞破她的好事儿不好意思起来,又偷偷溜下去。
不知道多久过去,那边居然说起话来。俞夏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绕到另一面墙后,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姑娘说:“我姐姐都要结婚了,你何苦去招惹她?”
这声音一出徐诚就知道不是邢灵,这一带要结婚的自然是何家的大姑娘,这么说来这位是何家的二姑娘。
徐诚知道何家的大姑娘生得仙女似的,却要嫁给王记油坊的胖呆子,对于他的妹妹没有分毫印象。可招娣结婚早,如今满打满算大概也才十六七,她的妹妹年纪自然更小,如何就做出这种事儿呢?
男的说:“不过是逗个趣,你还当真吗?”
姑娘又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真心,可你何苦招惹她?难道害我一个还不够吗?”
“怎么害你了?这些年来我给你的东西也不少吧,你也未见得不高兴。”男的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跟着又是一阵喘息声。
姑娘不耐烦敷衍他,说:“我跟韩妈说出来上厕所,再不回去她会疑心的。”
男的说:“不是给你迷香了吗,你怎么不点?”
姑娘说:“忘了。”
他走后没多久,天忽然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徐诚没带雨伞,只好护着脑袋匆匆离开。
这几天他都跟老母亲说店里事儿忙,要暂时宿在那边,这会儿连忙跑回店里,敲好几声门,也没喊醒人,还是隔壁的药材铺打开门,里面的人说:“过来躲雨吧。”
就像许仙的宝芝堂一样,这药材铺不单买药,还给人治病。邢灵的父亲邢大夫是这里的大夫,每晚也睡在这里,既是为韩妈的名声考虑,预防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方便晚上急诊。
下雨之前,天闷得厉害,暑气也从地上蒸腾起来,天地犹如蒸炉。邢大夫睡不着觉,出去打壶酒慢悠悠地喝着。本是希望借着酒力睡觉,谁知越喝想的就越多,从邢灵的脾气秉性想到她的婚事,又从她的婚事想到自己要收的徒弟,到后半夜还没睡着。
好容易有点睡意,天上又电闪雷鸣的,没一会儿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他以为有人急病求医,匆忙披上衣服走到前院,跟刚醒的伙计一块打开门,却发现敲的是隔壁绸缎铺的门。
借着电光,邢大夫看到敲门的人是绸缎铺的伙计徐诚。
徐诚他是知道的,他的姐姐在半年多前嫁给紫荆巷的小赵,如今家里只有他跟母亲相依为命。他原在学堂读过几年书,因为父亲病逝,十三岁便辍学,在绸缎铺当伙计,一直做到今天。掌柜的都说他踏实肯干、又会来事儿、对客人笑容满面,从不得罪人。
倒是个好人。
可他半夜里在外面做什么?邢大夫心下疑惑,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徐诚踏水跑过去,抖落身上的雨水,解释说:“我原是想到我们铺子躲雨的,不想打扰了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邢大夫关上门,撑伞带他回自己的房间,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
因为邢灵的事情,徐诚对这位誉满全城的邢大夫也有好感,有意同他亲近些,又怕草率轻浮,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开口才算合适。
而邢大夫一向恪守沉默是金的美德,在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尤其如此,即便他对徐诚的印象也不差,也没有同他交流攀谈的意思。甚至在他看来,跟一个陌生人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却不觉得拘束,才是能发展友谊的表现。
半盏茶时间过去,徐诚说:“邢大夫,您要休息吗?”
邢大夫说:“我睡不着。”
徐诚又说:“可我有点困,我明天还有事儿呢。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能睡觉的地方,或者我睡大堂也行?”
药材铺确实有供伙计睡觉的地方,可人家现在睡得正香,过去把人家吵醒也不大好,邢大夫便让徐诚去睡大堂。
徐诚正年轻,身体好,淋了雨也不过打几声喷嚏,可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何家二姑娘跟那个男的的谈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激起他无穷无尽的思考——
她心里不自愿行为上也有排斥的意向,可怎么就被拿捏住七寸一样必须要虚与委蛇?那个男的怎么会有迷药这种东西呢?他既有迷药,想来应该不止做过一桩这样的事儿吧?或许何家二姑娘就是这样被她拿迷药□□的?那邢灵呢、何家大姑娘和何家三姑娘呢,受害者会不会包括她们?
这么迷迷糊糊想一晚上,好容易合上眼,天又亮了。
睡大堂的伙计推醒他,说:“我们要开门了,你也回去吧。”
徐诚帮着伙计收拾好东西,说:“昨晚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把这里留给从后院过来的其他伙计,一块去吃饭。
昨晚风雨大,可没维持多少时间,今早起来地还是干的,不过路上有不少被刮下来的树枝。他们起得早才能看到树枝,若是晚些,这些树枝就被人家捡回去做柴火烧,除了土地的颜色重些,完全看不出下过雨的痕迹。
想到柴火,徐诚又想到何家的二姑娘跟那个男的,不由得叹一口气。
药材铺的伙计问:“你叹什么气呢,昨晚没睡好?”
徐诚笑了笑:“是啊,没睡好。”一抬头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想到一个简单可行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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