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谋逆

大将军阴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前之人,柳时一只手紧紧握着伞,眸子局促地看着地面,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发丝也附着在脸颊上。

他的声音轻如蚊呢,“将军说什么?”

于桓的身量极高,面前瘦小的人故意将伞面压低,正好能将脸都遮住,于是于桓无声地挑了挑嘴角,道:“这么大的雨,你在外面做什么?”

“病了,出来拿药。”

于桓仔细一看,果真看见他一只手抱着个粗布袋子揣在怀里,生怕被雨淋了。

于桓敛了笑意,转瞬间又冷若冰霜,沉了口气,转身道:“回家吧。”

那伞下的人始终不敢看他,低着头,谨慎道:“多谢将军。”然后便急匆匆踩着水走了。

于桓回头看着,不多时,那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大雨里。

多谢将军。当初那小倌谢他之时也是这样说的。

他沉默不语,盔上的水滴连成线滑落,模糊了双眼,转身投入到了大雨中。

.

镐京城的雨夜比平日里更黑,犹如陷入一片混沌,阴云遮天。高尚书府邸列满了铁甲士兵,皆是以往二十多年里积攒的旧部。屋檐落下的水瀑布一般汹涌,高尚书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不语,一脸老态在暗淡无光的檐下更显晦暗。

他忽而站起身来,眉眼瞬间变作凶神恶煞的阎罗,冷戾道:“新皇乃我大昭社稷,一朝崩逝,天下文臣不查新皇之死,反倒要将新皇的生母逼死!想我大昭数百年的基业,却要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文臣不死,天下怎能安定!”

那夜疾风骤雨,宣德门前的文臣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倒下去的不计其数,却还是有诸多年轻的官员声嘶力竭高呼:“先帝无辜枉死!请高贵妃还先帝一个交代!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周遭聚集着许多御林军,因面前的皆是朝廷官员而迟迟无法动手驱赶,只能任由他们闹事。这些臣子大多毫无根基背景,全凭着自己科举入仕,而后靠洪昌帝一手提拔才坐到如今地位。想当初,洪昌帝为了斩断世家对官场的控制,铲除奸佞,将这群寒门子弟送入朝堂,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身为皇帝,也有诸多不可言说的苦衷,难免要受到世家背后的暗害。

如今洪昌帝崩逝,寒门官员位列朝堂,得知高贵妃对洪昌帝的毒害,怒上心头,至死也要跪在宣德门前为他们的圣上求一个公道。领头的老臣额前已经尽是血迹,艰难地叩首在地,墨绿色的官袍满是脏污,犹如身在泥潭。

马蹄踏踏地自远处而来,铁蹄声与暴雨声混杂在一起,将朱雀大街变作战场一样的地方。怒号声在将士中传来,“杀文臣!”

文臣们只是丝毫不在意身后的铁甲士兵,更对马匹上的高穆视若无睹。白髯的官员只是对着高耸的宣德门一声一声地高喊:“妖妃祸世!佞臣当道!臣等幸得先帝赏识,方为人臣!既为人臣,必要死谏!臣等恳请太后处死妖妃!”

叫喊声戛然而止,那为首的老臣忽而吐了一口浓黑的血,低头一看,胸前已然贯穿了一道箭矢。他的整个身子都栽进了泥潭里。

十年寒窗苦读时,一朝殒命飞矢下。

周遭的官员有些已经大惊失色,毕竟同为朝臣,御林军在此地守了一天一夜也不曾真正对着一帮文臣动粗,而这高穆却一来便任由手下射杀朝廷官员!如今形势,已然是要谋逆!

太子虽死,但高家在镐京的势力还不曾减弱。文太后可倚仗的文将军远在北疆,徐小侯爷也早已远赴西北,就连抚宁侯徐傅也失了兵权,闲散于京城之中。有谁能与高穆对抗,护佑太后?

天色昏暗,雨天里燃不起火,唯有跪地不起的文臣眸中闪着熠熠光亮。高穆道:“若肯归服,便可饶你们不死。”

有人起了身,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膝盖因为长久跪地而酸疼不已,甫一起身便踉跄着跌倒下去,而后又站起身来。

“我等文臣,从未有屈从于判贼的道理!”

“你不怕死?”

“既不畏惧生,又怎会怕死。”

高穆睨着他,那身后的高墙如山峦,陡峭且凶险,而那人便犹如峭壁的顽草,岌岌可危却又坚若磐石。

这是王家的大公子,当朝大理寺少卿王卓熙,其父乃是如今正因太子之死被关在刑部大狱里的礼部左侍郎王龚。若是杀了他,也算是杀鸡儆猴。

只见一道飞矢穿过密雨,天际闪起亮光,将众人的面孔照得极为清晰,那道飞矢划出一道白光,却生生被一柄快刀斩断。铁蹄惊起,马匹长嘶,闪白的天恢复了浓云寂黑,忽而炸出一声惊雷。

那低沉的嗓音崩出一声嗤笑,“老匹夫,年纪这么大了还敢玩谋逆那一套,也不怕闪断了腰?”

这声音一出,高穆便知道是谁了,他错愕了一下,道:“徐傅?你不是被削了兵权,怎会又带起了兵?!”

“看来高尚书真是十分在意徐某啊,说来也惭愧,徐某无能,兵权确实是交出去的,可我这人还活生生的呢?高尚书不也多年不带兵了吗?怎得还能带着这数万旧部谋反?”徐傅轻笑一声,“你个老匹夫不会是觉得我死了吧?”

他忽然正色,亮了手中的刀,冷声道:“二十年了,你还觉得天下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想当年你见势倒戈,亲手射杀自己的亲表妹和他腹中的孩子,亲手了断了废太子,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要让你的女儿做这一国太后,你高家的血脉做一国之君。如今,你的君王死了,你便觉得你能坐上那个位置了吗?”

高穆哼道:“难不成姓徐的可以?你是在为你的儿子撑腰?徐清淮当初远赴西北,险些死在途中,你可知这都是谁做的?是你的另外两个儿子!你这小小侯爵尚且被自己几个儿子惦记着,那天下之主的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你就不曾想过?”

闻言,徐傅的神色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他漠然地看着对面,任由雨水从脸上滑下。他唇角忽而挑起,眸底一片阴翳,却又笑得极其得意。

忽而手中的缰绳一扯,铁蹄惊起,长刀猛挥,噌的一声闪出一道新月状,空气中的雨滴迸溅四射,刀刃与对面相撞,震得高穆身形一惊,连连后退。

无数铁甲在滂沱大雨里刀剑相击,铺天盖地的刀锋从各处相袭击。文臣们急忙后退躲避,却被杀红眼的士兵们团团包裹,无处可躲。王卓熙忙带着其他官员四下逃窜,幸而逃出了那满是杀戮的地界,寻地方躲了进去。

长刀锋利,沾染的鲜血被大雨瞬间洗净,变作一片清亮,犹如从未杀过人。铿锵声不断,高穆身前的铁甲也被徐傅挥刀砍破,玄色的铁甲在墨色的深夜看不见血色,却能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甚至眼看着腹部的窟窿往外汩汩涌出浓厚的血。高穆满目猩红,口中喷涌而出热流浸染了胡须。他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徐傅,摔下马去,仰面盯着乌黑的苍穹,张着口一言不发。

只听徐傅语气阴冷凛寒,极为戏谑地微微眯眼,道:“钟吾家的天下,不是谁都能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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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暴雨如注,天色微微亮起,雨势渐小,阴风犹如卷着亡魂一样哀嚎着。各家各户闭门不出,京城各处的沟渠弥漫着血腥气,地上无数尸体被雨水泡的发了白,有些被憧进了河道里,致使河水蔓延,血污一时之间难以排出京城,引得满京城隐隐有了些恶臭。

窗棂被狂风袭击着,屋里的烛光缓缓摇曳,萧云山将信折起,递到冷北手中,道:“如今京城守备森严,待雨停了再将信送出去。”

冷北接了信,眸色一转,道:“主子,徐傅昨夜斩杀高穆之后去过一趟皇宫,然后便回府了,到现在不曾出来,是否有蹊跷?”

“他既肯出兵平定高穆谋反,便是不怕天下人知道他又拿到了兵权,可这兵权是永安王给他的。既拿到了,便没有退路。”

废太子虎符如一国虎符一样分为两块,徐清淮手上虽有一块,可这还有一块,便是如今徐傅手里的。暴雨天里,没人分得清那虎符是真是假,但天下人皆知高穆谋反是真,因而不论徐傅手中的虎符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徐傅调动了京郊大营的兵,其中不乏皆是他曾经手下的旧部。

萧云山淡淡道:“徐傅为人狂傲张扬,他不吩咐手下收拾残局,便是等着御林军来收拾呢。”

“御林军昨夜也伤亡惨重,此刻只怕是也无力收拾。”

“御林军不比徐傅他们久经沙场,伤亡人数多也属正常,既然大多死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便只能自己收拾了。此刻无论徐傅给御林军甩多大的巴掌,他们都不能还手,一旦永安王登基,必是要第一个封赏徐傅的。”

窗外呼呼作响,雨渐渐停了下来,天色一片浑浊。萧云山道:“徐家两个儿子刺杀徐清淮,也该偿还了。”

冷北道:“徐清全因为涉及太子登基一案,已被处死,如今只剩一个徐清安了。”

萧云山眸底晦暗,静静看着窗外湖里跳脱的鱼,淡漠道:“那便,杀了吧。”

徐傅——又疯又帅又忠君爱国的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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