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和居二楼，沈赛昭从陈妈那里拿到钥匙带着程新棠往最靠里的房间走去。
将钥匙插入锁孔，沈赛昭拧开手柄打开门后没有关上门，而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这是你妈妈的书房吗？”
“是。”沈赛昭靠着窗边的大书桌，手抚上桌面，“从我离开以后这房间就空置了，陈妈也会定时来打扫，但是也只是扫扫灰尘。”
书房从她离开茗城去了平城以后就没人再使用，所以一直还保持着贺毓原本的布局。
“以前贺毓还在时，她在这里办公，我就坐在另一边看书。”
程新棠顺着沈赛昭手指的方向，想象着沈赛昭描述的那个场景，“没想到小时候的你喜欢看书。”
她还以为沈赛昭小时候会更喜欢舞刀弄枪这些。
“我小时候，贺毓总是很忙，只有在她在家办公的时候，我才能和她多待会儿，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看书。”
程新棠听着沈赛昭轻描淡写的语气，心底漫出心疼的情绪，她忽然就想到了之前赵佩冬和她说的，小时候的沈赛昭很招大人们的喜欢。
她小心地伸手握住沈赛昭掌心，“沈赛昭，你好乖。”
沈赛昭感受着程新棠掌心传来的温度。
她上次在墓园就发现了，她对着程新棠似乎更容易倾吐出那些不会对其她人说出口的事情。
不仅是因为她喜欢程新棠，更是因为程新棠这个人，她敏感共情能力强，总是能感受到她那些背后没有表达出的情绪。
“不是要看书信了解贺毓？”沈赛昭手指弯了弯勾住程新棠手指。
程新棠感受到沈赛昭的动作，她又轻轻握了握沈赛昭手心，“也很想了解你。”
沈赛昭压下心中波动，“其实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看书。贺毓并不拘着我，见我乐意待在书房看书，什么书都给我找来。
“我在书中，跟着前人游历山川，感受悲喜。从妇好到花木兰再到秦良玉，我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的英雌人物。”
“所以你是从小就想从军吗？”程新棠发现沈赛昭说的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
“是贺毓去世以后才确定的。”沈赛昭实话实话，“这条路是最合适的。”
“但是你做得很好。”
“是，我也挺喜欢的。”沈赛昭动了动拇指，又轻轻地挠了挠程新棠的掌心。
程新棠就像是被惊动的小猫，突然起身从沈赛昭手心中抽出手，扇了扇有些发热的脸，“我们找书信吧。”
沈赛昭笑出声来，“嗯，找书信。”
沈赛昭转身走到书桌前，从最上面的抽屉中找到一串钥匙。
“一般我们家的书柜的钥匙都会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沈赛昭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桌后那个巨大的书柜前。
沈赛昭找到对应的钥匙，打开书柜。
像书柜这种封闭的需要钥匙的，陈妈一般不会特地打开打扫，所以柜子里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尘，但好在是密闭的，灰尘并不多。
“就连书信都是按照年份整理的。”程新棠此时也凑近和沈赛昭一起找着，难怪沈赛昭说着急的话今晚就能给她整理好。
“找到了。”沈赛昭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程新棠，“你看看。”
程新棠将里面的书信拿出放到桌上，和在档案室的不一样，这里面的更多的是许石当初写给贺毓的书信。
沈赛昭立在一旁，低头看着坐在桌前认真翻阅着那些有些泛黄的，代表着贺毓过往的书信和资料的程新棠心里有些发烫。
程新棠她们新报是沈赛昭批的，自然也能想到，新报要写女性人物专栏，一定不会避开贺毓。但当程新棠开始了解贺毓的时候，她心底还是起了波澜。
贺毓在的话，一定会很喜欢程新棠的。
沈赛昭视线从程新棠身上移到另一边柜子里贺毓的照片上。
“难怪许院长让我来找你。”程新棠抬头，“这里面真的记了很多往事。”
而且沈赛昭给的这些资料里面，不仅有仁和医院相关，还记了很多贺毓在就任茗城督军时的所为。
比如建立女校。
程新棠从来不知道贺毓还建立过女校。
程新棠资料放好，“这些我都可以带回去吗？”
“可以，等你们新报第一期出了，再还回来都行。”
“那你可以再给我讲讲贺长官吗？”
“好。”沈赛昭将另一个椅子移到程新棠旁边坐下，“许姨和我妈认识很多年了，我出生就是许姨接生的。我妈当上督长以后，许姨找到她，提出建立仁和医院。建医院并不难，难的是改变大家的观念。”
仁和医院建立之初，只有许石和关文心两个医生，西医也没有很普及，再加上当时对女医的偏见，很多人都不愿意去仁和医院看病。
“所以贺长官提出在医院设每周免费门诊。”程新棠正好看到许石的回信写的贺毓的这个提议给医院带来的作用，因为免费门诊大家开始认识到了许石和关文心的高超医术。
“是，这个传统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是改变大家观念最关键的是那次的肿瘤手术。”沈赛昭抽出夹在书信中的一份简报。
程新棠看向简报最中间的那篇文章，《以医术还原真相，是神医，也是神探！》
“是信中的小琪。”
“也是现在医学院的方琪方老师。当时方琪因为腹部突出，被误解为未婚先孕，留下遗书后为证清白在家上吊，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救下。案子转到贺毓那里，被许姨看到，她猜测方琪很可能是长瘤了，于是找到她，给她解释病因和症状，说能给她做手术。
“做手术在当时很不常见，但是方琪还是答应了许姨做手术，手术很成功，方琪肚子里的瘤被摘除，肚子也没再变大了。
“这件事情以后，很多妇女们都愿意相信许姨和关姨，愿意相信仁和医院。去仁和医院看病的人多了起来。”
程新棠瞪大了眼睛，她都不知道方老师和许院长还有这一层渊源。
像是知道程新棠的想法，“去医院的人多起来了，只有许姨和关姨就有些人手不足了，于是贺毓找到茗城大学当时的校长杨季芳，开设医学院，第一批学生都是许姨和关姨亲自教学的，而被救下的方琪也在其中。”
“难怪方老师总说‘方琪不放弃’。”程新棠恍然，因为年轻的方琪差点因为所谓的“自证清白”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沈赛昭，这些你一直都知道吗？”
“贺毓去世那一年，我一直待在这里。”
沈赛昭没和任何人提及，贺毓当时是有机会躲过冲撞过来的车子的，但当时路上还有个被人推倒在地的小女孩，贺毓救下那个小孩，却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就在沈赛昭眼前。
所以在贺毓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沈赛昭都在想，贺毓为什么要那么善良，为什么不能为了她自私一次。
但她也知道，没有这个小女孩，还有另一个小女孩，只要她是贺毓，就不会放弃救人。
贺毓的善良没有错。
但她永远失去了贺毓。
于是十四岁的沈赛昭就那样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贺毓留下的书信，待在贺毓的书房，企图回到那段贺毓很忙，但还陪在她身边的日子。
沈赛昭对着担忧她的程新棠露出一个笑来，起身打开另一个书柜，“我给你看贺毓的照片吧。”
程新棠看向沈赛昭翻开的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但照片上的贺毓却仿佛还有生命。
程新棠看到了在书桌前低头翻阅文件的贺毓，看到了在花园修剪花枝的贺毓，看到了含笑看着镜头的贺毓，她看到了脱下茗城督军长身份，生活在裕和居的，她从来没听说过想象过的贺毓。
那是沈赛昭眼中的贺毓。
是沈赛昭的妈妈。
沈赛昭却没再接着往后翻，她看着最后贺毓那张含着笑看着镜头的照片，想起来她钱夹里和贺毓的合照。
那张照片里，贺毓也是这样的目光，但看向的不是镜头，而是当时在她身旁的自己。
就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抬头看向贺毓，贺毓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她。
充满爱意与包容。
“后面不看了吗？”
“后面就是贺毓拍的照片了，你想看吗？”
“可以吗？”
“可以，”沈赛昭没拒绝程新棠，“贺毓很能接受新鲜的东西，也很爱拍照，后面这些照片基本上都是贺毓拍的。”
程新棠继续往后看，后面确实没有贺毓的身影了，照片中开始出现和贺毓交好的许石和关文心，出现年轻时的贺正和贺明珠，出现了许多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的身影，甚至还有裕和居和茗城的街道，但在贺毓镜头下的，最多的还是沈赛昭。
是从孩童时期到少年时期的沈赛昭。
程新棠不自觉抚上那张歪着脑袋，似乎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沈赛昭。
“那是我换牙期被陈妈抓到偷吃糖时拍下的。”沈赛昭语气轻松，“那会儿和现在小希差不多大吧。”
“你妈妈很爱你。”
“是啊，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贺毓，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
很开心认识了沈赛昭眼中的贺毓，更开心的是沈赛昭愿意和她分享这些。
沈赛昭起身看向窗外，“要不要带你参观一下裕和居？”
“不用了，裕和居是贺长官取的吗？”
沈赛昭点头，“裕和居沈光去世以后，贺毓买的房子。”
“今天你嫂子和小希不在家吗？”程新棠知道沈世明一家也是住在裕和居的。
“小希现在去上钢琴课了。”
“你平时和你哥是不是很少见面？”
“是，他和我嫂子住三楼，大部分时候都从另一边上楼。”
裕和居房子是折角构造，中间楼梯上来是大厅，左右两侧是通向房间的走廊，在走廊尽头也都有楼梯上下，正常情况下，沈世明都会走另一边的楼梯。
“以前还小的时候，沈世明住另一边的二楼房间，后来他和我嫂子结婚后，就搬去了三楼住，小希大了点，就自己搬到了二楼。”
“你和沈世明关系不好吗？”程新棠对沈世明换了个称呼。
“还好吧，但说不上多亲近。”
“我和程新良关系也不好，他那个人很糟糕。”程新棠主动提及自己和家里人的关系，“我家我最喜欢的是我姑姑，程远植，上次在墓园你见过了。”
沈赛昭双手抱胸，脸上带着笑，“沈世明倒是没有程新良那么糟糕，至少在很多人眼中，他都算得上好大哥。”
更何况她们还不是亲兄妹。
“沈世明是沈光收养的孩子你知道吗？”
“知道。”程新棠点头，在沈德朗告诉她们当年沈家分家的时候，赵佩冬说的。
“沈世明比我大九岁，被沈光收养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等我开始记事，他都去上中学了，基本上也都是住学校很少回来。我印象中沈世明话很少，放假回家也都是待在房间看书，后面我又去平城了，所以我对沈世明也谈不上亲近。”
不过她和沈世明不亲近不全是因为年龄差，更主要的是沈世明是男生，就像她和沈世清的关系都来得比和沈世明要亲近些。
“但是你很喜欢小希。”
“嗯，小希很好。”
程新棠明白了沈赛昭的意思。
“还想知道什么吗？”
程新棠摇头，已经足够了，无论是关于仁和医院的历史还是贺毓的那篇人物专栏。
“沈赛昭，茗城大学的庆典你会去吧？”
“会去，怎么，要带我参观你们学校？”
“是啊。”
“那我可要开始期待那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