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不比京都,路上遇见了好几个男子,都没戴帷帽。村里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阮棠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小郎君刚才出门着急,束起的发丝有些凌乱,这会蹲在河边,登时又恼了,他转头愤愤指控,“你怎得不与我说!”
“什么?”李阮棠与他一同蹲在河边,手里正拿着肥皂团打量。
小郎君皱眉,恼得恨不能咬她几口,他顶着这样的乱糟糟的发在村里绕了小半圈,她竟还无知无觉。
看看,他就说李阮棠莽撞又粗心。
孟均自顾自地怨了她一眼,伸手解开发带。余光中,李阮棠的手指正要去拿他的脏衣。
唬得小郎君面上一白,赶忙打在她的手背,“我自己来!”
他这声高了不少。
李阮棠微微蹙眉,还不等她开口,就被心虚的小郎君补救似的又攥住了小手指。
“妻,妻主。”孟均略略抬起些眼皮,偷偷瞄着李阮棠的神情,“这是男儿郎的衣衫,大晋何曾有女子来做这些活的。”
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生怕刚刚那一下叫李阮棠起疑。
“......”
李阮棠垂眸,眼神好似在望着被他紧紧拉住的小手指,又好似只是随意地看了过去。
孟均心下一慌,遭了,她该不会是觉得手感不对吧?
“妻主。”小郎君咬咬牙,手指一伸,探进她的掌心,牢牢握住,“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面上委委屈屈,心下忐忐忑忑。
李阮棠微微摇头,小郎君塞进自己掌心的手指纤细,骨节修长,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过粗活的。
她低低轻叹道,“啾啾,我知道你担忧什么。”
“但这会不是分女男的时候,要不是我身无分文,你也不必受这种苦。”
“可是......”
小郎君踟蹰又烦躁,明明只是借她一个名,怎得这会反而与她越来越亲近了?
他闷闷地看向哗啦啦欢快流淌的小河,又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李阮棠,他压根儿没担忧过她的名声。
“啾啾,这个肥皂团,你可用过?”
孟均抿唇摇头,李阮棠低笑,手下不再犹豫,“那我先试试,会了教你。”
她说着要教他,可等小郎君明白怎么搓揉,这两三件衣衫就已经给洗得干干净净。
李阮棠也是头次做浣衣的活,将搓揉干净的衣衫又用水冲了许久,手指都泡得通红,才拿起来给眼巴巴蹲在一旁的孟均瞧,“啾啾,你觉得这样算是冲干净了么?”
“干净。”
旁边不知何时来了几个郎君,他们往这边瞧了许久。这会子忙不迭的开口笑道,“娘子洗得够干净的了,瞧娘子穿着,不像是咱们村里的人家,可是镇上来玩的?”
村民淳朴,见李阮棠身上没有佩玉,便以为她只是个富家娘子,搭话也更自然些。
“我看娘子还有伤,怕不是前几日去了长山沟打猎伤着了?”
李阮棠淡淡含笑,与他们点了点头。
“娘子不是咱们村里人,想来不知长山沟凶险。这次既捡回一条命来,以后可不兴再往长山沟去。”
他们看了眼躲在李阮棠身后的小郎君,挤了挤眼笑道,“不然怕是有人要哭坏了眼喽。”
明明这些男郎没有指名道姓。
但孟均面上仍是一红,极不自在地攥着她的衣袖偏开脸。
哼,才不是,他才不会为了李阮棠哭呢。
小郎君别别扭扭躲在她身后,李阮棠顺手将拧干的外衫放进竹篮,拍了拍他的手臂,方才笑道,“我们妻夫二人也是初到此地,本来是看长山沟风景秀丽,却不想受了伤,此地怎得会如此凶险?”
她的话真假参半,其中一位面相和气的郎君听完长长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其实我们胡家村原先也是这十里八乡的富饶之地,要不是前年有人非要炸山改河,长山沟哪里会成如今这模样。”
“结果河道没改,长山沟却因此地陷了几回,一来二去的砸死了人,这才弄得人心惶惶。”
他愤愤往搓揉着自己手下的衣衫,周围的几人忙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笑着又岔开了话题。
“看您夫郎这般姿容,就好像画里的仙君一样,也怪不得娘子如此体贴。”
“可不是,二位登对的很。”
大伙说说笑笑,倒是把胡家村差不多都介绍了一遍。
李阮棠心中有数,笑了笑又问道,“听闻你们这全靠一个货郎往外递消息?”
“是啊,娘子说得这人是孙货郎。咱们这除了她,还真没有其他人愿意前来。”
“这孙货郎啊,原来可是......”
“李夫郎!”几人中最沉默的一个男子忽得起声,“你来时不是说家中还熬了粥的么,这么久不回去,若是烧干了锅可怎么办,你家那妻主脾气大,少不了又要寻你的麻烦。”
面相和气的李夫郎一愣,他说得开心,倒真没注意时间。
几人匆匆将手里的衣衫洗了又洗,不多时就与她们告了别,三三两两的离开。
“妻主。”
孟均轻轻拉了拉李阮棠的衣袖,她面色越来越苍白,小郎君担心,总归该打听的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回去还是问问胡家娘子有没有补气血的药材吧。”他话音才落,身侧的李阮棠就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
“妻主!”小郎君吓了一跳,顾不上提竹篮,一把抱住要往地上摔倒的人。
“我,没......事。”
李阮棠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勉强站直身子,手指迟疑地落在孟均肩头。
“妻主,你是不是脑袋疼?”
李阮棠缓慢地摇了摇头,伤口疼的确是疼,不过这情形多半还是与她刚刚蹲的太久又起身过猛有关。
如今她眼前一片黑蒙,耳朵嗡鸣。整个人都好似飘出了这一方天地。面色更是又苍白了几分,惊得贴上来的小郎君,肩头微微发抖。
他用力地抱紧她的腰,眼圈又红了一层,“呜,李阮棠,你可不能死啊。”
她要是死了,自己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都。便是能回去,他又该怎么与天家交代,毕竟当初滚落山崖,可是他伸手拉了李阮棠。
一同踏青的那么多人,各个都是人证。
小郎君越想越难过,脸埋在她脖根处,眼泪滴滴答答就落进了李阮棠的衣领。
“傻啾啾。”
回过神来的李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真的没事。”
“呜。”小郎君哭得满脸泪痕,这会抬眸细瞧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
“嗯。”
“那你要和我拉钩,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得情真意切,“李阮棠,我,我好害怕。”
那双看向她的漂亮丹凤眼泛着红,眼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却仍固执地举起小手指。仿佛只要她应了这个承诺,便是生死也无法阻隔。
傻乎乎的。
李阮棠的心都被他要哭软了,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地越发柔和,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手指,“别怕,我跟你拉钩。”
“那你这回可要说话算数!”
小郎君抽抽噎噎,正踮起脚央她许诺,要一同安全回京。
李阮棠恰一低眉。
他的唇角就这么不经意又极为准确地贴上了她的下巴,与李阮棠略显苍白的唇只差分毫。
只一瞬,那原本染在眼角眉梢的红,犹如盛开的山茶花,自小郎君鬓边粉了一片。
“我,我......”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早就没了泪意,孟均磕磕巴巴,想与她认真解释又怕李阮棠多想,忙补救道,“你别误会,我,我刚刚只是盖章!”
他面上诚挚万分。
李阮棠低眸瞧了眼还抱着自己的啾啾,轻轻嗯了一声。
“......”
咦,她这个嗯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心口一窒,皱眉瞄她,“你别误会。”
“嗯,我不误会。”
她倒是比之前又多说了几个字,可孟均怎么听都别扭。回去的路上,小郎君跟在李阮棠身后,愤愤地踩着她的影子。
要是刚刚他碰到的是魏姐姐就好了,小郎君默默想着,又踩了脚提着竹篮的影子。
虽然不知道魏姐姐会不会跟李阮棠一样,碰起来软软的,但魏姐姐肯定不会只嗯一声来敷衍他。
小郎君闷闷瞅了眼天上晚霞,他真的好想立马就回京都。
不过娘前阵子才刚刚遵了女帝之名去江南巡视,府中做主的只有韩夫侍一人。也不知道这会子韩夫侍有没有派人出来寻他。
吃过周夫郎特意留给她们的粥,小郎君越发恹恹无神。
他躺在枕头上,将白日里的事细细又想了一遍。
明明留给她的荷包蛋,是他吃不了不想吃的。
甚至于不让她帮忙洗衣衫也并非是替她考虑,只因他不想沾染她的气息。
他也压根儿不是她的夫郎。
可李阮棠怎么能这么傻,他随便说两句便信了!
孟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院里,响起了李阮棠道谢的声音。
小郎君起身从半开的窗偷偷向外望去,李阮棠的面色还是有些难看。也是,她这一日净在照顾他,压根儿都没好好歇着。
就连她后背的伤......
孟均心里有些愧疚,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近。
吱呀——
薄薄的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小郎君嗖地躺回被窝,刚刚他睡在靠外的一侧,这会李阮棠进门,孟均想也没想,便自觉地躺到了靠窗的那边。
来人的脚步极轻,小郎君紧紧闭上眼,生怕被李阮棠瞧出他在装睡。
寂静的夜里,孟均只觉得眼前昏黄的油灯一暗,淡淡的花香萦绕,惊得他唇瓣微颤。
满脑子就只有五个字,她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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