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卯初时就起了身,他想起来有一桩事要问,便在正殿里传了道明。
近来有些人有些不太安分,上来的折子里头若有若无地旁敲侧击着君位之事。
他既无子嗣又无弟子,储君之位高悬,旁人以为冥界君位会由他来定,但毕竟不知他如何定,心里便如挠痒痒似的难受。
这些臣子并不知晓地藏菩萨留下了两生道这一法物,故而心里总是盘算着如何将某某亲信推上那位置去。
他起初就无意于将两生道示众,若天下人知晓冥界君位由此法器来择,易生动乱。即便他如今想要解了法器选择储君,也并不欲将此事太早公之于众。
如今这池水将欲涌起,他不会任着他们兴风作浪。
近些时日来冥界十八部连及十阎王殿之中对储君人选多有揣测,而今揣测得最勤的,便属那位六阎王。
他晓得他们为什么近来会如此多心,便是因为玄阴宫之中突兀地多出一个孟元。因着旁人不知有两生道一物,故而也不知孟元到底为何突兀地上了玄阴宫。
外界对她的猜疑有二,一是疑他看上了这朵小彼岸花,欲迎她入宫绵延子嗣,如此一来冥界君位便落到了他的儿女上头。二便是疑这彼岸花是否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儿,因为前有菩萨言过冥界君位传贤不传亲,故而借着这个掩护明面上传贤,实则传给的还是他的血脉。
玄冥听罢道明的话,微微眯了眼。
他其实不必多费口舌向旁人解释此事。但他们猜疑至此,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近来甚少见这些臣子,让他们肥了胆子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冷声道:“在本座去灵山佛会之前,北阴殿须热闹一次。”
道明闻言一愣,问道:“帝座要去此次的灵山会么?那微臣即刻就拟一封拜帖送上灵山去。”
玄冥嗯了声,便思量着将孟元的名字添在何处。
添在蔺沧处,或许对她更有益。毕竟天宫二殿下的弟子和他玄阴宫中的宫女这两个名头,还是有区别的。
只不过名分的东西到底虚,只不过是给旁人做样子,添在哪儿实则都一致。他便不再多想,向道明道:“记得把孟元的名字一并写上去。”
“是。”道明心下疑惑,却并未多问,只继续了方才未禀告完的事。
“毕昭郡主得知帝座回宫,昨日便派人来禀,不知近日能否上玄阴宫侍奉帝座左右。因有六阎王一事,微臣不敢如往常一般定夺,还请帝座指明。”
道明如今拿捏不准这桩事,因为那毕昭郡主是六阎王的女儿,此番前来不知是纯粹地为了玄冥,还是别有用心为了探听君位之事。
如若是后者,在而今形势下断然不能入玄阴宫。但帝座向来对这些族里的郡主多有宽待的,往日里都恩准了毕昭郡主随侍几日,不知此次是否还如此。
与他不同,玄冥真正所想却大相径庭。
所谓随侍,不过是替他端茶磨墨,他得闲时指点她几句话罢了。无论六阎王殿处如何打算,都扰不了他的事。
毕昭近几万年来上玄阴宫侍奉过几次,但他其实并不大熟悉她,便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只记得这位郡主是个知书识礼的。
既知书识礼......他心下忽生出一个心思。
不若让她同孟元相处一段时日,好将这朵不知天高地厚的彼岸花教上一教,变得同那些个郡主一样知礼些,磨一磨那毛躁性子。
于是随口道:“无妨,此次且让毕昭多待上几日吧。”
孟元恰是在他这句话落毕的时候踏入九华殿内的,她只听见这句“毕昭多待上几日”之言,话中的毕昭自然就是那位和玄冥有一番情事纠缠的毕昭郡主。
她一惊,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波涛汹涌的八卦之情,心想自己撞入了什么不得了的谈话之中,忙低着头上前行了礼。
“你先退下吧,旁的事明日再来禀告。”玄冥向道明道,罢了看向孟元。
“来得还算准时。可带了月恒剑来?”
她应声,旋即将月恒剑化出,剑鞘中处稳稳握于掌心之中。
玄冥自座上站起,步下阶来,立于孟元身前一尺,方才伸出手接过剑。
他将月恒剑轻如雁羽般地掂了几掂,道:“你的臂力还算不错。”
此剑剑刃乃是采泰冒山万年寒铁所制,剑首剑格虽均为玉质,却也极重非常。他原以为她从未使过刀剑,臂力应当弱些,不足以将这剑握得稳当,如今看来倒还尚可,无须他又在这事上多操心神。
他于是就将剑向前一递,随意放置在孟元手上。
他这般随意一放,苦得孟元差点儿没接住,双腕隐隐作疼起来。
先前因着在孟婆手下干了一万多年,每每煮**汤时都要拿着个极大的铁勺搅动锅里那些时而粘稠的汤水,所以练得她手上的力气不错。
加之先前虽没有正经地舞刀弄枪过,但平日里也略感些兴趣,偶尔会将十阎王殿前那些侍卫的佩剑要过来玩上一玩。那些个剑虽不是孩童所玩的木剑那般轻巧,但于她而言使起来也算毫不费劲,至于这月恒剑......
实在是太重了。
此剑不愧是上古神物,又是老天尊亲自打造,与别的剑自然不同。只不过她捧着过了片刻,就双腕酸痛,更别说用这剑做什么招式了。
况且她先前无甚基础,若是拿这把月恒剑开始练手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于是向玄冥讪讪问道:“我要拿此剑来练习吗?”
“不然呢?”玄冥反问道。
末了注意到孟元那犹豫不决的眼神:“怎么?”
她坦言道:“月恒剑太重了,我拿不动。”
玄冥蹙了蹙眉。
月恒剑算得上是一把好剑,但在剑重上同他那把玄无剑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无甚可比。
他将视线落到孟元的双手上,两段雪白的皓腕微露于红袖之外,已然是有淡淡的一道红痕显出来。
他什么样惨烈的伤势没见过,眼下却因这红痕升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恻隐,许久后方道:“我会让道明替你寻些旁的剑来,逐一过渡,但最后还是要练月恒剑。它是你的贴身法器,应当日日磨合,可明白了?”
他这番话说得温和,倒让孟元出乎意料。
她原以为他不会如此体贴人心,会再次说些什么来训她。听了他这话,心中不禁感动,正欲开口谢恩,玄冥又道:“今日且拿这剑练一练握持之式。”
语毕,玄冥的手中顿时现出一把通体玄黑的宝剑。此剑一出,其寒气似是让整个殿都冷了几分。
她看那剑看得愣了神,片刻后觉寒气太盛,剑光又极凌冽可怖,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大氅。
玄冥看了看她身上的氅衣,若有所思。
他将剑隐去,淡淡道:“这是玄无剑。”
玄无剑是他的佩剑,他征战四海前花费五千年造了其剑体,又花了一千年造了剑鞘,每一处皆是亲力亲为,选材均是上了万年的神物。蔺沧所持的日升、月恒二剑已是六界名剑,而玄无剑更为稀世可贵,若论为天上地下第一剑亦无可厚非。
这把剑跟随他已有三十万年,不知浴过多少鲜血,剑锋每每更见锋利,削万年寒铁铁如腐泥,可杀人于无形。
她在冥界长大,自然听说过此剑的威名,如今亲眼见得,却还是惊于此物之非凡。
从前她在街坊邻居里听了一嘴,说是这玄无剑已经取了无数人的性命。因着剑身掺了一种奇玉,可锁人魂魄,吞噬炼化融于剑气,故而玄无剑三十万年不钝不锈,愈用愈锋利。常人只稍稍被那剑风一刮,便会被轻轻松松劈为两半。
她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又念及他体谅她似的如此之快地收起了玄无剑,于是颤着声开口谢道:“多谢帝座体恤。”
玄冥轻轻嗯了一声,将指微抬,那月恒剑就自剑鞘中抽出,浮至半空停住。
他一一教孟元指认了尖、锋、脊、刃、格、柄、镡、眼各处,悉知月恒剑构造,末了瞧着那镡尾淡淡道:“少了一物。”
她忆起方才显现了片刻的玄无剑,并无甚差别,疑惑地问道:“是何物?”
“剑穗。”
“虽是可有可无之物,但于你来说,应是要有的。”玄冥边道此话,边施了一法,空中霎时间有一白线勾勒成一人舞剑之状。
“剑穗系于镡尾,可防失手掉落。若是旁的剑也不惧磕上一二,只是这把月恒剑珍贵,还是谨慎着些为好。”
空中那人旋即作出投掷击刺之状,又借剑穗将剑收回手中。
她微张着嘴,崇拜地看着这幅精妙绝伦的舞剑之姿,心中不禁澎湃起来,霎时间起了兴致。
玄冥拂手将空中那人隐去,将月恒剑握住,向孟元道:
“看仔细了。”
她立马聚精会神,凝目看着玄冥手上的动作。
他将几种握持之式逐一展示,最后又将剑轻放回孟元手中,道:“逐一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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