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墨先生的考验

木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马文才侧身迈入。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陈旧纸张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氧化的微腥气息。

与屋外的逼仄小巷不同,屋内竟颇为宽敞,只是堆满了杂物,显得拥挤不堪。

左手边靠墙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面塞满了卷成筒状的符纸、装着各色朱砂、符墨的陶罐瓦瓶,还有许多形状各异、散发着微弱灵光或死气沉沉的符器部件。

右手边则是一张巨大的青石符案,案上散落着数支粗细不一的符笔,几块用了一半的符墨,以及几张绘制失败、布满焦痕或墨迹污损的符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案头一尊拳头大小、色泽暗沉的墨玉镇纸,上面刻着繁复古朴的云纹,隐隐有灵光流转,显然不是凡物。

墨先生佝偻着背,自顾自走到符案后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坐下,也不招呼马文才,拿起桌上一块半啃的麦饼,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眼神浑浊地扫过马文才,带着审视,更多的却是漠然。

“坐。”他指了指符案旁一张同样破旧的木凳,声音依旧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费尽力气才能从喉咙里挤出来。

马文才依言坐下,将带来的那几张“微风传讯符”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推到墨先生面前。

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对付这种性情古怪的长者,急躁是大忌。

墨先生啃完麦饼,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的碎屑,这才伸出枯瘦如柴、指节突出的手,再次拿起一张“微风传讯符”。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甚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镜片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牛角放大镜,凑近符箓,对着上面的纹路一点点端详。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整个屋子内只剩下他偶尔翻动符箓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窗外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

马文才端坐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对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墨先生才放下放大镜,将符箓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结构倒是有点意思,”墨先生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不用灵力驱动,靠震动感应发声示警,想法挺新奇,算是个小聪明。

可惜啊……”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开始数落:“第一,用料太次!

这符纸,杂质太多,纤维粗糙,根本承受不住精准的灵力引导和长期的能量逸散。

这朱砂,掺了太多铅粉,色泽暗沉,灵性不足,画出来的符纹威力大打折扣,还容易堵塞。”

马文才心中一凛,这些问题,云游子长老和器阵班的弟子们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限于宗门目前的资源和制作经验,一时难以完全克服。

“第二,符胆位置偏移,引气纹路时断时续,粗细不均。”

墨先生继续说道,拿起一支废弃的符笔,在桌面上虚画了几下,“这里,本应是聚灵中枢,你却往左偏了半分,导致灵气流转不畅。

还有这里,这条主纹,时宽时窄,灵力通过时就会产生阻滞,时间一长,符箓自然就失效了,甚至可能自行爆裂。”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墨先生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整个符箓的阵基不稳,你这‘微风传讯符’的核心是震动感应,却没有相应的稳固阵法来约束和引导这股震动之力,全凭符纸本身的韧性硬扛。

用个一两次或许没事,次数多了,或者遇到稍微强烈一点的外力碰撞,符纹立刻就会崩散!”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直指要害,马文才听得心服口服,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原本以为宗门的“微风传讯符”虽有瑕疵,但大体结构是新颖可行的,经墨先生这一点拨,才发现其中竟有如此多的致命缺陷。

“先生明鉴!”马文才站起身,对着墨先生深深一揖,“晚辈宗门初制此符,经验不足,技艺不精,故而有此诸多弊病。

还望先生不吝赐教,指点我等改进之法,明光宗上下,感激不尽!”

墨先生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撇了撇,似乎对马文才的恭敬态度还算受用,但语气依旧冰冷:“赐教?

老夫可没那么好的闲心。你们明光宗的符箓,结构是新,但底子太差,就像用烂木头搭房子,看着新奇,实则不堪一击。”

马文才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更加诚恳地说道:“正因底子差,才需要先生这样的高人指点。

只要先生肯出手,无论何种条件,我明光宗都愿尽力满足。”

墨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那几张“微风传讯符”上逡巡,又扫了一眼马文才,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堆满废弃符器的角落,在里面翻找起来。

“哗啦……哗啦……”

各种残破的符盘、断裂的符笔、烧焦的符纸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终于,他从一堆废料中,抽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约莫半寸厚的黑色符板。

这块符板材质不明,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边缘处甚至缺了一角,上面原本绘制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几道深褐色的焦痕,散发着一股死寂的气息,显然是一块彻底报废的符器核心部件。

墨先生将这块废弃符板扔到马文才面前的青石符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十年前,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拿来让我修补的‘惊蛰雷符’的符板,”墨先生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符胆爆裂,阵基尽毁,算是彻底的废品。”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天色:“现在是未时初刻。

给你一个时辰,也就是到申时初刻。若是你们明光宗的人,能把这块符板修复到至少能引动一丝天地灵气,让它重新焕发生机,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灵光反应,”他顿了顿,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我就考虑,出手帮你们看看那什么‘微风传讯符’的问题。”

马文才看着那块布满裂纹和焦痕、死气沉沉的黑色符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符胆爆裂,阵基尽毁,这几乎是宣判了死刑。

修复这种程度的废品,难度甚至远超重新制作一块新的符板!

这哪里是考验,简直是刁难!

他抬头看向墨先生,对方已经重新坐回竹椅,闭上眼睛,仿佛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昏昏欲睡、万事不萦于心的状态,摆明了是不想再谈。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这……”马文才有些犹豫。一个时辰,修复一块彻底报废的高阶符板核心,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自己擅长的是采购和交涉,符箓之道虽有涉猎,却远谈不上精通。

但他转念一想,墨先生既然提出了这个条件,必然有他的道理。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试探?试探明光宗是否真的有他看中的潜力,试探他们面对困境时的决心和能力。

放弃,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宗门的符箓品控问题也无法解决。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缓缓拿起那块沉重冰冷的废弃符板,入手粗糙,裂纹中还残留着当年符胆爆裂时的狂暴能量余波,刺得他指尖微微发麻。

“好!晚辈应下了!”马文才沉声说道。

墨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马文才不再耽搁,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宗门特制的“传讯符”——这并非“微风传讯符”,而是一种需要消耗少量灵力、但传递信息更稳定准确的低阶符箓。

他迅速注入一丝灵力,在符上写下几行字:“速请丹符班林墨、钱多多二位师弟,携全套修符工具及备用符材,即刻至青石坊市城南窄巷‘墨记符器修补’,有紧急要务,关乎符箓品控改良,务必于申时初刻前赶到!

马文才。”

写完,他屈指一弹,传讯符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窗外,朝着明光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做完这一切,马文才将那块废弃符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目光紧紧盯着它,开始在脑海中飞速回忆宗门丹符班弟子的特长。

林墨,心思缜密,擅长符箓理论分析和结构拆解;钱多多,虽然名字俗气,一手绘制符纹的微操功夫却是宗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尤其擅长处理精细纹路。

这两人,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时间,在寂静的屋内一点点流逝。墨先生依旧闭目养神,马文才则端坐如松,目光落在符板上,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也默默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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