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一家小卖部，仅此一家。

在这个城市，周围都是便利店，这样昏黄陈旧的店，显得如此突兀，因而，几乎没人。

但，徐霁是常客。

老板是个胡子拉碴的老汉，起码在徐霁看来是这样的。实际上，听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至多不过三十。

“老龚”他故意笑道

“没大没小，说了多少遍，叫哥，龚哥！”龚泽不耐烦。

他穿着黑色汗衫，一头半长发随意搭拉着，刘海凌乱盖着眼睛，下巴胡子拉碴。脸庞凌厉，眉浓而型飞扬，下颚时刻紧绷着。

这人长得倒是还挺高，就是站着没个正形。

“噢”他一本正经的答，其实下次还敢。

“明天是吧，最近天气不好，你注意点”他掏出根烟点燃，夹在指尖。

“嗯？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哦，是吗”他不信

“不然？”他弹弹烟灰。

“行吧，一把年纪还傲娇”后半句他说的很小声。“我就是来买个泡面”他走向货物架。

“本来就细，还吃泡面”

无法忽视的视线从头发下方射过来，徐霁耸了耸肩“没办法，爹妈放养，我懒得做… …”话没说完，只听背后啪塔一声，一个保温盒放在了前台。

“别浪费粮食，喏，刚刚剩的，还热着嘞”顾泽歪着身子靠墙上朝他说。

“…你剩的真巧”

“别废话，吃你的去，搞得更你很少在我这蹭饭似的”

是了，徐霁小学到大学吃饭基本都是在这个小卖部解决的。只不过，那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老头年纪大，心里倒是蛮年轻，性格也极为强势。也正是因为他的强势，这间陈旧的小卖部才得以留存至今。

徐霁他爸妈发现他已经在老头那蹭了好几顿饭后，素质良好的没有当街抽他，只是让那老头收点钱，心里也过意的去点。

谁知那老头一脸愤怒的让她收回去，说“我那个儿子有跟没有一样，好不容易有个小孩陪我玩，你还这样。我是在娱乐我自己，不是在帮别人养孩子”…

总之，一顿道理，徐州和刘佳没法反驳，而自己也确实因为工作繁忙，实在没时间照顾好徐霁，这样一来，一老一小也算有伴。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无非就是徐霁老是去小卖部蹭饭，老头咋咋咧咧将他那光荣的部队班长的故事，喝了一点酒时，他也会无意间透露，他那有跟没有一样的儿子的事，他说，那像个痞子一样的人，真的能当个好兵嘛。

再后来，徐霁记不清了，十多年过去，他忘了太多，只知道，某一天，他照常去蹭饭，店门却关了。父母知道后，也曾离开过几天，他只草草听到“后事”什么的。

老头就一个儿子，好像还是收养的。而作为半个家人，更因为感情，他父母也特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对他们这样的工作狂而言，也实在意外。

等到门面再开张，里面的老头变成了另一个年轻人，他模模糊糊记得，对方长得很硬，各种意义上的。像是钢筋铁骨铸就的。更他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当兵的很像，就是多了点流氓痞子的气质。

徐霁啃着汤汁浓厚，微辣鲜嫩的黄焖鸡，从回忆中抽离。

他吃着吃着，看向柜台旁边那台老式电视机，里面正播报着这周的天气预报。

被暖黄灯光笼罩的身躯，被热乎饭菜填满的胃部，让他感觉到身体的放松。

他想起了他试图遗忘的事。

“龚哥，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离奇的事情发生，体验还特别真实，不像假的那种”他琢磨着开口。

“怎么？你见鬼了？”

“…额，没”

“那你问什么，你九年义务教育白读了，小学科学课抓蚊子去了？”

“好，我开口就是个错误”

他哽了下，差点没噎死。

怪不得有时候高洋说他嘴毒，看来还是有出师地的。

一顿饭下肚，他也没急着走，先拉着龚泽打了一把游戏，换来对方一句“我才不玩小孩子的游戏”的妥协。

游戏时间是与现实对立的，当你觉得在游戏里不过组了几次队，打了几把也没多久的时候，现实世界就一定会是过了很久。

久到接到一通来自刘佳的电话。

龚泽打完第一把后就不知道干嘛去了。说来他也是心大，店里就一个老监控，他也是够放心的，不过店里也确实没什么太过贵重的，如果算上监控和那台老电视的话。

“喂？霁子，回家了没”

“还没，在龚哥这”

“这样阿，好吧，今天搞好了早点休息哦”

“嗯好”他疑惑的看向外面，一直以为顶多下午，结果现在只看到窗外边马路对面的海平面上，只有一线光亮，就这么愣神间，连那一线光都没了。

整个窗户外面只有深沉的蓝与零碎的星。

“对了，那个…”对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语气停顿时，还能听见不停的键盘敲击声。

“嗯，怎么了？”

“明天我们可能没办法准时到了，你知道的，这个工作量，它总是不太稳定…”语气有些忐忑，伴随着旁边的键盘敲击声。

“嗯，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就这样吧，天都黑了，我先回家了”

“额，好，路上注意安全哦”

“嗯，拜拜”

挂断电话，他看了看至今没人的小卖部，给龚泽发了个信息：

霁哩咕噜：我关门了？

你龚哥：？啥玩意

霁哩咕噜：店面，虽然我并不担心有人偷东西

你龚哥：关啊，留给我偷呐。别上锁就是 ，我晚点回

霁哩咕噜：行…

他收起手机，将卷闸门拉了下来

他想了想他妈这匆匆而来的电话，倒也理解，幸好，反正他也习惯了。

“哗啦”

夜晚的风有点凉，带着海咸腥的味道。

有点过于安静了。

不远处的海上飘来一团白色物体

鬼使神差的，他抬脚走近

潮湿暗黄的沙滩与蓝黑的海水交界处，一摊交织打结，褶皱处有着黑色混合不明污物的物体卡在那。

是一堆塑料袋。

他莫名松了口气，因为联想到那件事…

接着皱了皱眉，“素质有待提升啊”他不舒服的低语道。应该是来这的游客留下的。

滨海市在众多沿海城市中，风景和名气都是位于前列的，固然游客也不少。

他顺手提起一边比较能下手的，往回家路上去，想着顺路丢垃圾桶里。

毕竟好歹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这种小事都不顺个手，他都感觉对不起他的小学道德与品质老师。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恍惚间听见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他条件反射转身。

漆黑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

起初，他以为有人落水。

但没见那人挣扎，也没有呼救，应该是喜爱游泳的人？

可谁喜欢在晚上，且行人很少的区域游呢，或许只是爱安静吧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行人稀少的路上，没人注意到，海面浮起一个人形物体。

而人形物体周围，一道阴影潜藏在海面下，他死死盯着徐霁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