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年诸藩王就藩,恭王多年戍边有功,得赐封号恭谨勇武将军,食扈八千,赐婚,正三品御史大夫家二小姐谢清,武德帝退居太明宫。
西市,大街小巷,花灯彩旗,喧闹不止,小僮在街市上边跑边喊,谢府有喜,天子赐婚,二小姐出嫁,观礼者皆可得绣囊金豆。
街市上,众人交头接耳,一时,人群朝匆匆往谢府涌去。
谢府,门庭若市,人潮涌动,谢慕安一身喜服,头戴盖头,被喜娘搀扶着上了八人抬着的大轿子。
喜娘在一旁喜滋滋的开口,谢小姐的手真是白嫩,就是大了些......。
还没等说完,谢慕安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放在她的手心上,今日出城前王喜娘多上心了!
众人见状,皆是涌上前想讨点彩头,哪怕是谢小姐手里漏出来的一星半点,也够一家子吃好几日了。
一时间谢府门前皆是祝贺之词。
站在前排的大娘和身边的年轻娘子交谈着,这谢小姐是要嫁给谁啊!这么大排场,伸手就是金子,这都快赶上我们大琼的“泰安公主”了!
身旁一位玉面郎君一盖折扇开口,两位娘子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谢家和二小姐要嫁的人都是不凡,让在下来好好给你们讲讲。
这御史大夫谢观,本是门下省的五品谏官,因为当年禄明之乱,在蜀地救下了当今圣上和太上皇,才得了这个咱们大琼只此一位的正三品御史大夫,可掌国之刑宪、典章之政令、弹劾百官之权,几乎算的上是一人之下了。
几位娘子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玉面郎君又指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开口。
此人也是不凡,是嘉帝亲卫,在蜀地和这御史大夫一同救下当今圣上,这次天家使者便是他。
这嫁妆方面咱们圣上也是足足添了百金,就连这轿子也是用的金丝楠木,再嵌上金玉珠宝做的,今年各国送来的贡品圣上也叫添做嫁妆,以安这“御史大夫”这远嫁女儿的愁思。
玉面郎君,以扇盖面,低声在二人面前道,如此二位娘子便能看出这场婚事为何如此大的排场了吧!
几位娘子一脸了然的表情,半晌又转回头,那这二小姐,要嫁的人是谁呢,怎么没见她的郎君亲自来接她,不怕忤逆圣上吗?
这位娘子你说到了点上,谢姐二娘要嫁的那位可是有个响当当的名声,只要我开口,你们必然认识。
几位娘子调笑道,咱们华都除了这谢家府上的大公子,还有如此风流的郎君!
这位娘子说的好,这位郎君不是风流,是咱们大琼最端庄、检点的藩王,鹤戬,恭王!
几位娘子连连摆手,那个“黑面神!”看来谢二娘嫁过去要受苦了,西北苦寒,恭王又是个不解风情的,这金玉里养的娘子怎么受的了......。
谢慕安坐在轿子里,靠着本该给谢二娘准备的金丝软枕,听着这一切,小声嘀咕,是受不了,这不,让我替了“她”去。
说完随手拿起一旁的柏子仁煎饼开始啃了起来,“咔嚓咔嚓”掉了一身碎渣。
轿外的侍女小声道,公子是又犯心疾了吗。
半晌,里面传来一句话,我现在是“二娘”不是公子,小荷谨言慎行!
天边暖阳洒在送亲队伍上,一派喜庆生机之感,日暮西沉,十里红妆,百官相送,一直到了城外的十里亭才换了马车。
小荷扶着谢穆安下了马车,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盖头挂在头顶,不远处轿夫纷纷朝这边瞟了眼,小荷赶忙挡在谢穆安面前,生怕众人看出个端倪,放下盖头。
你们这些轿夫,看什么看,我们谢家二娘岂是你们这些粗鲁之人能看的,这是天子赐婚,嫁的是咱们大琼最骁勇的藩王,再看小心你们的那双眼!
说完便搀扶着谢穆安往准备好的马车走,倏然,又顿住,折回来,还有不准在身后讨论我家二娘容貌!不然......。
小荷在众人面前比了个杀头的姿势,轻哼一声甩头就走了。
轿夫们,放下轿杠正打算休息,本不打算说什么,见小荷一脸蛮横,反而开始讨论起来。
其中一个打着扇子的轿夫率先开口,这谢二娘长的和谢府的大公子可真像啊!之前在合悦楼吃饭时,远远看过一眼,那身姿那手段,都不逊于眼前这个二娘!
大哥,你这不是废话吗,一家人,能长的不像吗!轿夫粗声粗气的道
坐在另一侧的轿夫,放下水碗。不过,今日也是奇怪,这谢家大喜,大公子和三郎都没出现,你说这谢家是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啊!
要我说,人家的家事,天家和重臣,都不是我们这些力夫能讨论的,小心那小婢女又杀回来,要我们的脑袋!
说完众人便哈哈大笑,引的四周的人往这边看。
小荷本都坐在轿中,服侍着谢穆安吃药,听着这边的笑声,一跺脚,就要下马。
可恶,他们一定是在讨论公子的事,这次我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谢穆安猛的拽住小荷的手,小荷,还没出京城,不要惹祸,要是被人发现了我的身份,你我都活不了,一点小事罢了,以后都见不着的人,犯不着动气。
可是......!
谢穆安见小荷还有去争执,把人按下吓唬道,你这样还是不要和我去西北,要是到了西北还如此叫嚣,我的小命也是难保。
说完甩开小荷的手,小声喃喃,也不知道一天天吃了什么,使不完的牛劲。
小荷想起这些年,谢穆安塞给自己的吃食,眼圈瞬间红了起来扁着嘴,公子别不要我,小荷只有你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冲动行事了,公子叫我去东绝不向西!
说完还可怜兮兮的抱住谢穆安的手臂,甩了甩。
谢穆安回头看着小荷圆圆的脸,又想起儿时二人相依为命的样子,点了点她的脑袋。
起开些,这九夏之日,热的慌。
还有,叫我二娘,要是再说漏嘴......。
谢穆安看小荷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在说“别把我丢下!”
说错一次就......,就少吃一顿!
小荷迅速点头,不会的,不会的,小荷绝不再提......。刚想说那两个字,就止住了,摁住嘴巴,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着谢穆安。
小荷拿着一旁的团扇轻轻给谢穆安扇着风。
家主真的好狠心,这么多年父子情谊,竟是一点都不在乎。
公......,二娘也是,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么多年您为他做的腌臜事还少吗!怎么就不想着放过你!
小荷说着团扇越摆越快,像要扇出火来。
谢穆安低头玩着腰间的秀囊,打开来一粒一粒数着金瓜子,嘴里小声喃喃。
他这就是在放过我,我与谢家算是两清了。
半月前,谢穆安刚帮谢观去陪了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吃饭,美名其曰“生辰宴”各府的大公子都会去,而他作为谢府的大公子,自然是要前往。实际却是让他打探最近圣上冷落谢家的原因。
被人摸了手,搂了腰,意淫了半日,才打听到,是因为要谢家和亲之事,不忍心对谢观开口,才避开,打算明日早朝后直接让亲卫来谢府宣旨。
谢观听的后退半步,不管谢穆安之后对朝堂和旨意的分析,摆摆手,只说了句,你休息吧,就离开了。
谢穆安乐的自在,捂着耳朵,快步朝自己的院子去,听了一天的“污言秽语”,不想再侮辱自己的耳朵一秒。自从自己随阿娘嫁来这谢府之后,就能听到所有人对自己的“心声。”
就像此刻,小荷正向这边跑来,一边心里还想着,今天的枣糕好,闻着就甜,要等公子先吃了,最好能赏我两个,啊......,不三个,最好是三个就好了。
小荷颀长健美的身躯朝谢穆安这边奔来,见状,便敞开了大门,方便她直接进来。
果然,几秒后,小荷端着盘枣泥糕进来。
公子,今日的金丝枣糕很是香甜,你快尝尝。说完“咚”的一声,把糕点放在了桌上。
谢慕安见小荷头顶细密的汗水,便端了杯茶水放在桌前。
小荷刚要伸手去拿,就听见谢幕安轻哼两声,示意自己去把门关上。
小荷见状,一脸了然的表情点点头,转身迅速把门关上,就坐在谢慕安身侧,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傻笑什么,快喝吧,喝完了便吃糕!
小荷拿起茶碗一口喝下,“蹬”的一声放下茶碗,清爽!公子待我真好!
看着小荷阳光的笑容,谢慕安感觉自己身上腐烂的霉味也少了些。
公子,我刚刚在前院听见一个消息,你绝对想不到!
谢慕安端起茶水,边喝边想,府中诸事知道多一些总是对自己有利的,说不定日后可以成为自己离开的筹码。
是二娘的一个传闻,说这二娘啊,夜里幽会俏郎君,就在咱们院子旁边荒废的那间小屋里!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谢慕安怔愣片刻,怎么可能!
谢慕安无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二妹谢清,还想着左不过是那个玩世不恭小弟谢逸。
是啊,奴婢也不敢相信,所以,咱们夜里去看看啊,若是对方勾搭的二娘,那我们就出手阻止,若不是......。
谢慕安瞥了眼小荷,若不是,怎么着,当场捉奸交给“谢大人”吗!
小荷眼神闪烁,低头不语。
半晌,谢慕安喃喃,去吧,我发现总比其他人传出去的好。
子夜,月拢轻纱,长夜寂静,男子从低矮的院墙翻身而入,踉跄两步,差点要摔倒,一看就是副清秀公子的模样。看见迎面而来的女子,赶紧站稳了。
清儿!男子声线温和。
谢清整个人扑在眼前人怀里,撞的眼前人都有些踉跄,但很快又站稳了。
怎么了清儿,什么事如此之急,要子夜时分相见!
谢清退开了些,二郎,你我之间,要缘尽于此了。
男子正享受着怀里的片刻缱绻,听着这话也是怔住了好几秒。
什么......,不是说好,明年常科报考,若是我通过了进士科的选举,就上门提亲的吗!
小荷和谢慕安站在远处的老榕树下,只能看见二人拉扯,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正想着要怎么靠近些,就看见谢清甩开男子的手,要离开。
谢慕安看着抹眼泪的谢清,看来是两情相悦,有什么原因要分开吧,不会是......,今日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谢观这么快就和她说了。
瞬时,本来幽暗漆黑的院子,突然蹿出了一众提着灯笼的家丁,为首之人正是谢家家主,谢观。
谢慕安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拉着身旁的小荷蹲下,以免远处众人发现自己,惹祸上身。
小荷乖乖蹲下,感觉到谢慕安手指微凉,回头看了眼他的脸色。
公子,是心疾又犯了吗。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药,惊叫一声,哎哟,没带!
谢慕安看着不远处的情景,谢观强行把二人分开,因为小荷的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
霎时,谢慕安感觉自己被发现了,拉住小荷,整个人躲在榕树后。
小荷看着谢慕安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心生愧疚,默默蹲在树下,也不敢再做什么。
远处脚步声渐渐消失,等彻底安静了下来,谢慕安才朝远处看了眼,见所有人真的都离开了,才和小荷一同离开了荒院。
小荷回到院子,见谢慕安的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赶紧找出药,递给他。
公子,快吃药!
谢慕安坐在桌前,小口喘气,想着刚刚的事情,谢观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看见了为什么不把自己揪出来,就不怕此事因自己败露吗,还是对自己有其他谋算......。不自觉小声喃喃。
太远了,不然一定能听到......。
小荷见谢慕安一副入定的表情,也不管其他的了,把药丸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快吃下去!
谢慕安莫名被塞了颗药,抬眼看了看眼前人,才发现小荷快哭出来了。
赶紧把药吞下,好了,我吃了,没事的。
说完捏了捏小荷的圆脸。
小荷站在原地,呜呜的哭出来了,公子,是我对不起你,要是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去,要是我刚刚没发出声音,你也不会心疾复发,都是我不好......。
谢慕安伸手蒙住小荷的嘴,快别哭了,好像有人来了......。
小荷连忙抹掉脸上的眼泪,站在一旁听着。
半晌,房门被敲响。
还没等谢慕安应声,谢观便推门进来了,看了眼披着外裳的谢慕安,低声对身旁的婢女说。
你出去!
小荷看了眼谢慕安恢复血色的脸,低着头退了出去。
房门吱嘎声刚落,谢观就亟不可待的开口。
想必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为父有一事要与你谈!
说着坐在了按几的对面定定看着拿着书的谢慕安。
谢慕安放下书本,双手不自觉有些发抖,抬眼看着谢观。
家主请说。
你不是一直想要摆脱谢家吗,嫁与西北之事,就由你去。
谢慕安不自觉的抓紧自己的衣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自己是想摆脱谢家,不想再做傀儡,但也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啊,况且自己是男儿身,要是被发现,可是欺君大罪。
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引导着谢观。
父亲可知这是欺君大罪,且我是男子,如此谎言,圆房当日就会被发现!你也不想谢家因此而获罪吧,那您这么多年的谋算也就付诸东流了。
谢观并没有被谢慕安的一番话所打动,只是盯着谢慕安的脸,一脸自信。
你的秘密,夫人早就与为父说了,只要你小心些,是断然不会被发现的,那端王远在西北与你素未谋面,不会认出你是谢大公子
谢慕安双眼微睁,咬着牙,脸色因为“秘密”二字越发白了。
谢观见谢慕安一副病像,越发自信起来,此次你离去,我便将治心疾的药全数交出,以后你便和谢家没有关系,你不愿做的事情,也没人会逼你了,但若是你不去,我谢府病死个常年有心疾的大公子......。
“轻而易举!”
谢慕安看着按几上朱红色的药瓶,双眼有些湿润,伸手摩挲片刻。
“好!我去!”
夏日炎炎,蝉鸣声把谢慕安拉回现实,小荷见谢慕唇无血色脸色发白,着急的拍了拍他。
公子......,是又做噩梦了吗!
马车外,一道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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