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漫无边际的红。
肖睿函意识昏沉,仿佛陷在一片温暖的泥沼里。
他努力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唯有视野里,那跳跃的烛光,将一片朦胧的红色晕染开,将周遭映得光怪陆离。
他站在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上,两侧是影影绰绰的“人形”,披着红盖头,或穿着红嫁衣,静默地矗立着,如同纸扎铺里待焚的俑,散发出陈旧纸张与香烛混合的诡异气味。
这诡异的场景,竟给他一种模糊的熟悉感,不是温馨的熟悉,而是如同在官署卷宗里瞥见过某种古老祭祀记录的、令人不安的熟悉。
阴冷的风不知从何而起,钻进他单薄的睡衣,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过来。”
一个声音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脑髓深处震荡。低沉,磁性,却裹挟着幽冥之地的寒意,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轻轻敲打着他的魂魄。
肖睿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那身影旁边。他能感觉到周遭“目光”的注视——如果那些空洞的阴影也能称之为目光的话。
力量操控着他的身体,缓缓转过身,与那无形的“高堂”相对。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操控着他的身体,让他缓缓低下头,俯身——
一拜天地。
动作僵硬得不像他自己。他试图挣扎,意识在尖叫,身体却如提线木偶。
在俯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屈辱感攫住了他,并非全然源于恐惧,更像是在公堂之上被强权压迫、百口莫辩的愤懑。这感觉来得突兀,让他自己都为之愕然。
二拜高堂。
再次俯身时,他的余光终于瞥见了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一袭同样殷红如血的婚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魁梧轮廓。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仿佛有一团无形的雾气笼罩着,唯有那只虚扶在他臂弯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度。
“抬起头来。”
这个低沉的声音不像是在耳边,倒像是直接在他魂魄深处震荡开,带着勾魂摄魄的磁性,却又冰冷得让他浑身一颤。
力量操控着肖睿函的下颌微微抬起。
瞬间,那笼罩在男子面部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些许。肖睿函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深邃如古井,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
而此刻,那双邪气的眼中,正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
对面似乎怔住了。
博恩铭见过太多因他而死的配婚者,多是些形容猥琐、眼神浑浊之辈。可眼前这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五官清俊秀美得不像凡俗之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即便盛满了惊惧与迷茫,也依旧清澈,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然而,这惊艳只有一瞬。随即,更深的嫌恶涌上心头。
“生得这般模样,竟也是个为延续香火而行此龌龊之事的蠢货。”
他心中冷笑,操控着力量,让肖睿函完成了这最后一拜。
仪式完成,周遭死寂的红影似乎骚动了一下,发出无声的饥渴喟叹。
肖睿函终于夺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猛地后退半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发颤:“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博恩铭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肖睿函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捏住肖睿函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动作带着审视货物的轻蔑。
“模样倒是不错。”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带着戏谑的残忍,“可惜,来了这里,便只是一具迟早要腐朽的皮囊。”
肖睿函浑身僵硬,下巴上传来的刺痛和寒意让他头皮发麻。
博恩铭微微俯身,凑近他的耳畔,气息冰冷,如同墓穴里的风:“听着,每个来到此地与我‘成婚’的人,都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肖睿函的脸颊。
“说出你的身世。你,究竟是何人?”
肖睿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残存的理智在尖叫,告诉他若答得不好,此刻便会万劫不复。
他竭力思索,却发现关于自身的记忆一片混沌,唯有某些片段清晰。
“我…我乃一方官员,”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虽颤,却尽力维持着镇定。
“因…因弹劾权贵,遭人构陷,被贬为白衣……”
这个开头让博恩铭眼中的玩味稍减。
肖睿函继续说着,这些话仿佛来自灵魂深处,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
“我所弹劾、所调查的……正是一桩惊天拐卖大案!当地官员收受好处,包庇纵容,与恶徒勾结,致使无数家庭破碎,冤魂难雪!我上书陈情,反被诬陷,上头为堵悠悠众口,命我代查此案,可……”
他说到此处,语气带上了真实的愤懑与无力。这正是他梦中残留的记忆,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却并未注意到,当提及“拐卖”、“父母顶罪”、“活活打死”这些字眼时,身旁的鬼影微微一僵。
他盯着肖睿函,仿佛要透过这双清澈的眼睛,看穿他灵魂的真假,“你竟在查这等案子……”
他对这个案子,有种异样的……熟悉感。看着眼前这清秀男子谈及此事时自然流露的愤懑与不甘,不似作伪。
“调查?可有进展?”他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
“刚…刚开始,便……”肖睿函看向四周,意思不言而喻。
博恩铭沉默片刻。他难得对一个“新娘”的故事产生了些许兴趣,压过了纯粹的杀意。
就在这时,回廊的红光如同褪色的水墨般消散。
时辰已到。
“明日此时,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他身影开始变淡,梦境逐渐消散。
“记住,你若不来,我便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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