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六日 传承

黄瞎子走得十分平静,却也十分彻底。

当肖睿函发现他时,他仿佛只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杖。

然而,肖睿函几乎在触碰到师傅身体的瞬间,心便沉入了无底深渊——那不只是生命的消逝,更是魂魄的绝对虚无。

没有残念,没有留恋,甚至连一丝可供追忆的气息都未曾留下。就仿佛世间从未有过此人,干净得令人心慌。

他在整理师傅遗物时,于其枕下发现了一封墨迹犹新的信。信上笔迹潦草,透着一种精血耗尽的虚浮,仿佛每写一字都在燃烧最后的光:

“函娃子,见字如面。

“师寿早尽,强留十载,本为等你。今你劫数已至,那鬼王怨念滔天,已非寻常法事可解,其反噬之力,足以将你魂魄彻底撕碎,永世不得超生。

“唯有行禁法‘灵殒之契’,以吾残魂为引,代受其因。此契一成,师之三魂七魄将尽数化为屏障,承其怨力,自此魂飞魄散,永绝轮回。此乃斩断你与鬼王之间死结,亦是为那可怜鬼魂消解部分业力,为其争得一线解脱之机的唯一之法。此乃师自愿之举,莫要自责。

“往后之路,需你独行。心存善念,身具风骨,便是对为师最好的报答。”

直到此刻,肖睿函才真正明白,师傅的离世并非简单的“元气大伤”。从他第一次驱邪失败起,师傅就在为他筹划这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一条生路。

他将自身存在的痕迹从天地间彻底抹去,用以抵消博恩铭那跨越数百年的滔天怨念对肖睿函的致命锁定。这不仅是牺牲,是一种彻底的、无声的湮灭。

他握着那封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信,在师傅那空空如也的牌位前,长跪不起。

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巨大牺牲涤荡后的空茫与沉重。师傅连让他哭诉哀悼的对象,都一并带走了。

肖睿函没有离开那座充满回忆的小院。他继承了师傅的衣钵,不是以卜卦为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

他将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师傅常坐的堂屋里,摆上了他的牌位。每日清晨,他都会为师傅斟上一杯清茶,如同他生前一样。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师傅留下的手札和典籍,将那些散乱的、关于安魂、定神、驱邪的知识,分门别类,誊抄整理。

他的字迹清俊工整,一如他此刻沉静的心境。这不仅仅是一种怀念,更是一种修行。在浩瀚的文字中,他试图寻找更多关于灵魂、关于执念、关于超度的答案。

他依旧无法入睡。

但长夜不再难熬。

他会在夜深人静时,于院中设下香案,焚香抚琴。琴是师傅的旧物,音色算不上顶好,却古朴沉静。

他弹奏的并非名曲,而是随性而起的旋律,清越的琴音流淌在寂静的夜里,像是在安抚无形的魂灵,也像是在涤荡自己的心。

他超度了很多人。

为师傅,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愿他来生安康顺遂,一生明澈。

也为博恩铭。

他不知他的名姓是否已重入轮回,也不知他是否还飘荡于某个时空的缝隙。

他依旧在每个月的朔望之夜,为他诵经祈福,烧去一卷亲手抄写的《清净经》。不為祈求原谅,只為传递一份念力——愿他放下仇恨,愿他得享安宁。

春去秋来,院墙上的爬山虎绿了又黄。

肖睿函的眉宇间,那份惊惧与彷徨早已褪去,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淡然与温和。

他的身体不再被梦魇消耗,渐渐恢复了康健,只是气质愈发清冷,仿佛一部分灵魂已留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中,另一部分,则在此地静静地守护着一份承诺与记忆。

他成了这巷子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有人说他得了黄瞎子的真传,有不凡的本事,也有人说他只是個安静的、好看的年轻人。

他并不解释,只是偶尔,会在帮助一些被轻微灵扰之人后,站在院中,仰头望向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星空。

他知道,故事并未结束。

只是告一段落。

此生的职责,是守护与等待。守护师傅留下的这片净土,等待……一个不知是否会再来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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