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日 孽亲

日头升得老高,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棂,却驱不散肖睿函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眼下的乌青愈发深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黄瞎子刚送走一位问卦的乡邻,便听得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人压抑不住的啜泣和男人焦躁的喘息。

“黄师傅!黄大师!救命啊黄大师!”

陈大海和王桂香几乎是跌撞着冲进院门。不过一夜之间,两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死了……我儿子天宝……他昨晚……没了!”陈大海声音嘶哑,抓住黄瞎子的衣袖,“大师,是不是那阴婚出了岔子?还是那肖睿函引来的东西,克死了我儿子?!”

“阴婚?!”

一旁的肖睿函如遭雷击,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养父母所谓的“祈福”是什么。

王桂香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指着肖睿函尖声叫道:“不然养他这么多年是为什么!大师说了,只要用他的命格在下面成了家,就能挡住缠着天宝的煞气,我们陈家就能有后!这是他欠我们陈家的!”

“放屁!”黄瞎子勃然怒斥,“那是邪术!你们这是把他往死路上推!”

黄瞎子甩开她们的手,他虽看不见,但那空洞的“目光”却让陈大海夫妇感到一股寒意,“此事我无能为力,二位请回吧。”

“大师!我们不能没有后啊!”王桂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天宝走了,我们老陈家就绝后了!求您再想想办法,只要……只要能让我们再有个儿子,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我们可以……可以取天宝的金子,再找个女人……”

“住口!”黄瞎子勃然变色,手中探路的竹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死者已矣,竟还想行此逆乱人伦、亵/渎尸身之举?尔等之心,比那厉鬼更毒!滚出去!”

他那突如其来的怒斥如同雷霆,吓得陈大海和王桂香瘫软在地,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小院。

院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王桂香远远传来的、绝望的哀嚎。

黄瞎子站在院中,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他沉默片刻,才转向肖睿函的方向,声音低沉了下来:“函娃子,你都听到了?”

肖睿函缓缓从屋内走出,阳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冰凉。他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养父母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捅穿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原来,自己在他们心中,真的只是一件可以随意利用、随时丢弃的工具,甚至连弟弟死后,他们都想着如此龌龊的延续香火之法。

“现在,你还要瞒着为师吗?”黄瞎子叹了口气,“你身上这邪障,与那阴婚绝脱不了干系。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师傅担忧而又严肃的面容,肖睿函终于不再犹豫,将梦中被审问身世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问我究竟是何人……我在梦里,好像说自己是个官,在查拐卖案……”肖睿函按着发痛的额角,“可是师傅,我醒来后,关于‘前世’的记忆全是碎片,但关于‘今生’的……有些事,我却好像一直都知道。”

他抬起头,眼中是深深的迷茫与痛苦:“我小时候发烧,迷迷糊糊听到他们吵架……王桂香说‘要不是看他长得俊俏,人又聪明,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谁愿意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陈大海则说‘闭嘴,当年的事休要再提!’……”

黄瞎子深深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握住肖睿函冰凉的手指:“孩子,你并非他们亲生。七岁那年,你重病垂危,是他们将你扔在街角,是我把你捡回来的。我暗中查访多年,只知你恐是被人从南边拐来的 ,你的亲生父母……或许早已不在人世。陈大海夫妇,当年行事不端,与一些人牙子有过来往……”

他深吸一口气,将前两夜梦中那被迫拜堂、被审问身世、以及在凉亭中对饮谈及查案的事情,除了那些难以启齿的细节和记忆中关于前世的混乱片段,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

“……师傅,那男鬼似乎对拐卖案子极为执着。而且,他好像……能控制梦中的一切。”肖睿函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微颤。

黄瞎子听完,面色凝重得如同结了冰。“操控梦境,审问身世,汲取精气……这绝非普通梦魇。倒像是……阴桃花中最邪性的那种——专找被强行配婚之人,行折磨吞噬之事。”他猛地转向肖睿函,“你方才说,他问你身世?你怎么答的?”

“我……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在梦里,我说自己是个查案的官员……”肖睿函努力回想,却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如同碎片。

让他心惊的是,口中竟泛开一丝清冽的酒液回甘,凉亭对饮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猛地捂住嘴,那虚幻的味道又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真实的、因疲惫而产生的苦涩。

“依律严惩……”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梦中的话语,试图抓住那份陌生的决断感,却只觉得头脑空空。梦里那个掷地有声的官员,与现实中这个连记忆都支离破碎的他,仿佛是两个被错误缝合的灵魂。

“罢了。”黄瞎子不再追问,他拉起肖睿函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魂光摇曳,精气已损三分。不能再任由它纠缠下去了!”

他拉着肖睿函走进堂屋,令其端坐于蒲团之上。随即,黄瞎子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张色泽暗黄、以朱砂绘就的复杂符箓,神色肃穆。

“此乃镇魂安神符,专克梦中侵扰之邪祟。你且安心,待为师施法,或可阻它今夜再来。”

说罢,黄瞎子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蓦地窜起一簇微弱的、却至阳至刚的真火,将符箓点燃。

符纸燃烧得极快,化作一团凝聚不散的青白色烟霭,带着一股清心安神的药草香气。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团烟霭引导至肖睿函头顶,轻喝一声:“敕!”

烟霭如同有生命般,缓缓下沉,融入肖睿函的百会穴。

肖睿函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头顶灌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和阴冷感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今晚入睡前,将此符灰混了香灰,用净水服下。”黄瞎子将另一张折成三角的护身符递给肖睿函,语气不容置疑。“双管齐下,或能保你一夜安宁。”

他沉默片刻,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肖睿函的手背,声音低沉下去:“莫怕。只要师傅还有一口气在,总能……为你寻到一线生机。”

肖睿函接过那尚带着师傅体温的符咒,心中稍安。然而,一想到梦中那红衣男子深不可测的邪异力量,一丝隐忧仍悄然盘踞在心底。这符,真的能挡住他吗?

黄昏悄然降临,夜色即将再次展开它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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