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斟酌了半响，劝解的话如鲠在喉。

这件事情，他作为姻缘局的老大，理所应当的承担后果。

沈玉是无辜的，他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没事，你还能活。

转头就让他看着自己的肉身成了灰，死透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真TM够扯的。

孟珏执掌姻缘局这百年来，从未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那些不痛不痒的劝解，一点屁用都没有，他真没脸说。

孟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用舌头顶着脸颊，将头转向一边，声音因为心塞显得有点闷沉：“是……有点状况，肉身毁了，你回不去了。我现在，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

孟珏没跟他开玩笑，沈玉想投什么胎都行。只要他能做到，若说一个“不”字，那沈玉就是他祖宗。

他本以为沈玉会崩溃嘶吼，至少质问一声。但是他很安静，看着那堆骨灰，垂下眼眸时稍纵即逝的轻笑了一声。那一瞬间的笑，似是嘲讽又似是解脱后的庆幸。

沈玉的声音没有起伏，冷淡的像是和自己无关：“什么时候能离开？”

孟珏的老脸有点搁不住：“先回去吧。”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了件事情又忽然停下来。

沈玉跟在他身后，没防备，差点撞上他的后背。紧急刹住步子，身子还是往前朝着孟珏栽了过去。

孟珏本能地侧身躲开，看沈玉朝着地上扑去，又在仓皇间伸手捞了一把，将沈玉扶正。触电似的收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跟你说声抱歉。”

孟珏所有动作都落在了沈玉眼里，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让沈玉认定，这个人很嫌弃他。

沈玉极轻的冷笑出声：“我很恶心吗？”

孟珏没反应过来，眉心一蹙：“什么？”

余音都还没散，就看见沈玉眼睛里的光瞬间暗淡，黑色瞳仁慢慢扩大，沾满了整个眼球。

森冷的寒气萦绕在周身，沈玉心道：果然啊~，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我都是最被人嫌弃厌恶的那一个。

都觉得我脏，我恶心，我是怪胎，是恶鬼附身……

沈玉这么想着，脑子一帧帧的浮现出曾经被人霸凌，欺辱，谩骂，揍打的景象。

一时间，周围的怨气暴涨。阴风平地而起，穿堂而过。

他的身子单薄纤瘦，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黑气从袖口慢慢的溢出来，像是在试探，一点点的顺着领口袖口，在他周围汇集。抬眼时，眸中星星点点的红，逐渐在瞳孔中汇聚。

“诶！那谁……”孟珏发现不对，喊了一声。

这货什么物种，刚才还装的一副云淡风轻，怎么忽然就化出煞气，生了业障。

沈玉周身的怨气厚重，秀气的脸颊上几条如蜘网般的黑线顺着脖颈慢慢上移，如同蛇形一般的爬上他的下颚骨。星点的红汇聚在眼眸中央，森森然的盯着孟珏，像是盯着猎物一般。

他咧开嘴笑，嘴角几乎要和耳垂相连。

阴风吹进他的衬衫，鼓起风包，双脚慢慢离开地面，喉咙里像是被扼制住一般发出“呼呼”的声音。

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孟珏胸口的起伏，他眯起眼睛警惕的看着沈玉，朝后退了一步。手摸向腰间，忽然一顿。

腰上空空如也，出来的时候没想着这货会忽然生出恶相，随身的弯刀没有带出来。

孟珏在心里“艹”了一声，抬头看着已升过他头顶的沈玉。

他朝着沈玉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微张，对着空气压了压，是个安抚的姿势：“小朋友，冷静点……”舌头润了唇，另一只手靠近唇边准备咬出指尖血，在咬上指腹的刹那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还是犹豫了，若是放在一般恶灵鬼煞，几张灵符甩过去，抡圆了弯刀简单几下就能直接让对方灰飞烟灭。

但是这货……毕竟是无辜的。

孟珏嘴唇动了动，无声的骂了句：“妈的”，悄然的收回了手。

他吁出一口气，循循渐进，一边观察着沈玉的变化，一边挪动脚步走向他：“你住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依照多年的经验，忽生恶相，必然是跟他的执念有关。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这个道理。

他猜想，沈玉可能因为回不去人界而生出的怨念。

不然，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由？

沈玉才生恶相，有救的余地。

鬼并没有传言的那么邪性，不是所有灵魂从肉身中分离后就成了恶灵。

冥界和人界也一样，灵魂离开肉身，依旧可以遵从在人界生活的习惯轨迹。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投胎，或者继续以另一种身份活下去。

就像马巍一样，他们也会疼，会哭，会闹，会有情绪。人界有法律，冥界有秩序。只要遵从生存的法则，就没有任何问题。

不同的是，灵魂及其容易被自己的执念所干扰。控制不好，就会生出恶相，化成恶灵鬼煞。

就像是人界中的恶人，被执念所困，失去人性，虽是人更像恶魔。

甚至比鬼还可怕。

沈玉周身的煞气并没有退减，反而汇集的越来越重。整个黑气包裹住他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像是讥笑又像是嘶叫哀嚎，那声音荡在走廊上，带着回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孟珏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这反应是恶化还在加深。很明显，不是因为他所认为“回不去”这个原因。

还能有什么狗屁原因，就这么点时间。

孟珏燥的想发火，握紧手掌，骨节咯嘣作响。因为紧咬着牙，下颚线的弧度十分凌厉，青筋凸出，目光锐利。

他也差点要魔障了，完全不懂这货的路数。不想回去？生的哪门子恶相。

沈玉的手指泛着青灰色，指尖如同藤蔓一样生出尖锐的指甲，不停的蔓延。

速度极快。

孟珏看着那手指，没时间了！若再等下去，这货彻底入了恶相，他就是这货的第一顿饭。

“你叫什么名字？”孟珏问，说话间手指腹已经放在了唇边。

哪怕心里愧疚，也只能让这货灰飞烟灭，绝对不能让他伤及无辜。

沈玉是轮回三世的仙童，他此举冥界若是问责，自己也得完蛋。

但现在别无选择。

就在咬破手指的那一刻，孟珏看见那双刺眼的长指甲动了一下。

孟珏倏然抬眼，沈玉的五官已经被黑雾遮盖，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垂眸盯着他。他不笑了，却像是在积攒体力，等着蓄势待发，。

有反应了？

孟珏的眼眸半眯起来，手没有从唇边离开，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歪了下头，有一瞬间的迟疑。半响，喉咙里咯咯嘣嘣了好一阵，像是生锈的机扩转动的声音。

孟珏分辨了好一会，才听到两个字：“沈玉。”

孟珏的五感异于常人，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沈玉的灵魂在震荡，在挣意识的主动权。周身的黑雾有停滞的现象，他在试图控制自己。

有的救，就没必要弄个你死我活。

“沈玉啊~来……下来。”孟珏瞬间变脸，弯了嘴角，脸颊边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

他握住了沈玉的手，轻轻地往下拽，沈玉手凉的像是在冰水泡过。

冻得他一个激灵。

孟珏面上笑着，心里狠声腹诽，这特么把老子百年来的耐心都用完了。

这手的感觉还真是……冷的人发颤。

除了姻缘局的那些人，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触碰一个陌生的灵魂。

心里反正——膈应。

沈玉的目光从孟珏的脸上移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手苍劲有力，骨节长而分明，带着一股暖意。就这么一瞬间，刚还在不停生长的指尖瞬间缩回，周身的黑气缓缓消散，露出沈玉苍白的脸。

眼珠变回清明的瞬间，沈玉无力的闭上眼，身子像是棉絮一般落下来。

孟珏松开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甩了甩。人闪到一边，生怕这货落下来，砸到自己。

散了胸口憋着那股闷气，看着沈玉纤瘦的身子摔在地上。

孟珏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又倚着墙滑落在地上。看向天花板，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这是前生造的什么孽，因为个名字，就要魔障了。

他的目光落回到沈玉身上，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没人在乎过你吗？”话一出口，他也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竟然不由得问出了声。

沈玉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早就晕了过去，根本听不见孟珏的话。

孟珏自嘲般的笑了下，心里道了句：管我屁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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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