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车灯在姻缘局的窗户一闪而过，刹车声急且刺耳。

办公室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孟珏回来了，他们从桌前站起来，还没走到大门外。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大门从外被人用力踹开，门板撞在墙上，晃荡了两下摇摇欲坠。

孟珏拎着沈玉的领子大步跨进来，沈玉不矮，但跟孟珏比起来额头勉强和对方的唇持平。

不合身的白衬衣沾了灰，领口被扯开了两颗扣子，隐约能看到几乎见骨的胸口轮廓。一双眼睛无辜胆怯的半闭着，狼狈又可怜。

马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沈玉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是个虚影的灵魂，这会怎么就已经化形了。

并且，他家老大的脸色很不好，不似疲惫，泛着一种病态的灰白：“老大？怎么……”

孟珏的眼中冒火，转头看过来的时，眼中血丝还未散。

马巍一噎，缩了缩脖子。怕触自家老大的爆点，乖觉的闪到了一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祖宗脸色这么难看，像要吃人。

孟珏将人扔到接待区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深吸了几口气，却觉得更加烦闷，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他气不顺，在原地踱着步子，几次转头想骂，话到了嘴边又硬是咽了回去。

沈玉被摔地蒙了一瞬，踉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头都不敢抬，将手指绞的发白。

听着孟珏急速的踱步声就知道对方这次真的气的不轻。

还不到一晚上的时间，他给孟珏惹了太多麻烦。

孟珏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素昧平生，沈玉现在恨不得给孟珏磕个头，给他供起来。

孟珏顿步，回过头目光犀利看向沈玉，张了张嘴，随口就来的烂词脏话都不知道从何骂起。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紧绷，空气凝滞，闷的快要让人窒息。

九敏摇着团扇，一身青衫罗裙，梳着发髻，头上插着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长得魅，笑起来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要勾进人的心里。

她“死”的最早，甚至比孟珏还要早。

活到现在几乎千年，一直游荡在人间，没有做过恶，没害过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每天在四方街的巷口傻傻的站着。

看着曾经四方街的王府大院，亭台楼阁，变成废墟坟场，到现在附近筑起高楼大厦……

若不是被孟珏“捡”回来，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能灰飞烟灭了，可能继续游荡人间。

九敏的媚眼一挑，从上到下打量了沈玉一遍，弯了眼角，对孟珏笑着缓解气氛：“呦～看把孩子吓的。老大，多大的事儿呀，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孟珏气笑了，学着九敏的语调：“呦～多大事？这缺货吞了我一半的灵粹。”他轻描淡写的话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所有人的天灵盖上，震的人脑子里嗡嗡响。

话音刚落，房间里再一次成了死寂。

九敏的笑僵在脸上，摇着的扇子也停了，不可置信看向沈玉，乖乖的闭上了嘴。

马巍长大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凡桑桑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却最机灵的。

孟珏见她年纪小，平日对她都是长辈对后辈的态度，也就她敢在孟珏面前放肆一下，此时她也不敢多说一句，眼神在孟珏和沈玉之间流转了几轮，往阴暗处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玉身上，震惊又复杂的眼神杂糅在一起。

要说是孟珏吃了他，他们都信。灵粹是孟珏的命，这个“瘦巴干”的小子，居然吞了孟珏的半条命？

沈玉受不住这样的审视犯人般的注视，好像他是个恩将仇报的恶人：“我……我……”他想跟孟珏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我愿意把那灵什么的东西还给你。

投不投胎，做不做人，他真的不在乎。

“你，你什么？这会儿结结巴巴的，刚才跟恶灵抢女人的时候，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孟珏根本没有给沈玉说话的机会，听见他开口，孟珏堵在胸口的情绪瞬间爆发，冲他吼了出来。

马巍：“……”

九敏：“……”

凡桑桑：“……”

抢女人？大瓜啊……

沈玉脸憋的通红，手里的衬衫角被他攥地皱皱巴巴，他急的跨前一步解释：“我生前，她，帮过我……”

“关我屁事。”孟珏喊道，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转身盯着沈玉，一双眼睛含着盛怒的光，硬是被封在眸底：“你知不知道，冥界不能插手人间的事情？”

他吼完这句话，不在看他。

沈玉低头沉默了，紧抿着嘴唇，睫毛颤了颤，沾染了眼中的晶莹泪光，挂在睫毛上。

焦灼又无助。

他不知道……而且他从没有开口让孟珏出手帮他。

九敏啧啧的摇头，小声道了句：“真可怜。”

孟珏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九敏一愣，用团扇捂住嘴，讨好似的弯了弯眼角。

孟珏偏头就见沈玉哭了，一怔。心里憋的快炸了，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他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对这种灵魂更不需要任何怜悯。

之所以避开，是因为孟珏心里清楚。

整个绞杀恶灵的过程中，沈玉自始至终没有求过他。没有道德绑架，没有人拿刀驾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一切都是出于他对沈玉被勾错灵魂的愧疚。

可他就是气，他没了一半的灵粹，还要去跟冥界那些老东西扯皮。

怎么收场？

他也不知道。

孟珏捏了捏眉心，火气没地方发。朝着一旁的椅子猛地一脚踹了过去，椅子被踹飞到空中，撞向墙壁后碎裂成几瓣，木屑散了一地。

孟珏缓了一会，冷静下来。语气少了几分凌厉，却仍旧不高兴：“九敏，取碗孟婆汤，不配合就给他灌下去。扔进往生门，我不想看见他。”他说完，头也不回的朝楼上的办公室走。

马巍急了，追上去：“老大，那你的灵粹？”

孟珏：“不要了。”

马巍求救似看了九敏一眼。

九敏冲他摇了摇头。

孟珏脾气上来，倔的像头驴，谁说都没用。

孟珏上楼就后悔了，那可是他一半的灵粹啊！自己是闹个狗屁性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话都说出去了，让他再回头找那缺货拿回来，丢不起这百年来的老脸。

孟珏吁出一口气，骂自己活该，脚步一转，进了一旁的资料室。

他想查一查，灵粹这东西，还能不能养回来。

翻了几本古籍秘策，关于灵粹的记录并不多。简单的一句概括，灵粹乃神明的神格所化，然后便是一堆没用的屁话。

他看书就烦，随手将书盖在脸上，闭了眼。

分灵粹对他来说，十分耗费体力。折腾了一晚，真的累。

敲门声响了三下，马巍和做贼似得将资料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头进来：“老大。”

孟珏动了一下，书从脸上滑掉在地上。眼睛睁开一条缝，即便灯光微弱，他还是觉得刺眼，反应了一下才彻底睁开。

刚睡就被人吵醒，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狰狞的抹了把脸，手落下的瞬间表情淡了几分，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声音闷闷的：“送走了？”

马巍哭丧着一张脸：“送不走了？”

孟珏闻言，一脚踏空，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孟珏：“……”

我艹！

他盯着马巍，周身的寒气都在往外泄。不说话，等着马巍的下文。

马巍也想哭，学沈玉那样哭，求老大不要用这种恐怖的眼神看着他：“可能……可能是因为灵粹的关系，他现在算半个人，孟婆汤不管用，往生门也进不去……”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孟珏无语，想原地埋了自己。

他从楼上下来的时，沈玉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三个空碗。很显然，马巍他们确实尽力了，三碗孟婆汤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九敏摇着团扇，觑了一眼孟珏，眼珠子一转：“我资料还没整理完呢。”说完，跑了。

凡桑桑看着孟珏阴沉沉的脸：“下面送来了些文件，我去整理整理。”转身，消散不见。

马巍：“……”

他们都跑了，我不能跑。

马巍：“老大。”

孟珏：“滚。”

马巍：“……好嘞。”

孟珏的身影落在沈玉的眼前，慢慢靠近，挡住了灯光，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沈玉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孟珏的目光。

他以为会看到孟珏满是怒火的眸光，却没有想到孟珏只是静静他，眼中倒影着微光，落在眼中似是星辰流转，眼角透出极淡的红晕在慢慢的扩散。

孟珏砸了下嘴，一时无话。看了沈玉片刻，声音有点哑哑的，又斟酌了一会才欲言又止的说：“灵粹……我要拿回来。”

他说完，目光落在沈玉的唇上，睫毛颤了颤，耳廓瞬间红了。

“嗯。”沈玉点头，很乖巧的应了。意识到孟珏要做什么，清秀的脸上染了红晕，长密的睫毛落在眼睑上，轻咬了下唇，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孟珏的眼神乱飘，没有焦点。深吸了一口气，都忘了呼出来，慢慢的低下头身靠近沈玉。

沈玉落在桌子上的手，五指弯曲死抠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属于孟珏的气息落下来，从额头落到鼻尖。沈玉的整个人都僵了，大脑空白。

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这样接触过。

沈玉垂着头，孟珏的腰已经弯到极限。只好屈指勾着沈玉的下巴，尽量控制指尖的颤抖，抬起对方的头。

沈玉的眼睛长的极好，眼尾长睫毛浓密，落在眼睑处像是一笔勾勒成型慢慢晕染开来的浓墨。脸型小巧玲珑，鼻梁高挺立体，嘴唇轻薄的恰到好处。下颌线条清晰，这样的脸多一分修饰则妖冶，少一分则寡淡，而他好看的恰到好处。

孟珏的手指温热，带着微颤，触感酥酥麻麻的，急促的呼吸一下下的轻打在沈玉的唇上。

沈玉无法控制的颤抖，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哪里做不好，又给孟珏添了麻烦，惹他生气。

把灵粹还给孟珏，他千百个愿意。只是孟珏对自己的这份好……

他觉得难受，心里堵得慌。因为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有点遗憾，没有办法报答孟珏了。

他鼓起勇气抬起眼，想在看一眼生命尽头，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两人目光毫无预兆的相撞，又极快的各自乱飘向别处。

僵持了半响后，孟珏轻声说了句：“得罪了。”闭上眼，像是生怕自己反悔，唇落得极快。

就在两人唇间轻碰的那一刻，头顶的灯像是断电了一般忽闪了几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

紧接着大门被阴风扫开，窗外树影摇曳，浮现出两队黑影轮廓，由远及近，带着唢呐与锣鼓的交应声。

两对黑影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阴风阵阵也未摇晃分毫，随着队伍的靠近，显出灯上“回避”二字，血红的字淌着水滴的痕迹，像是未干时流下的血泪。

阴森空灵的声音响起：“阴差借道，生人回避。”

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

孟珏眯起半眸，被吹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骂一声“艹，浮夸。”

他松开沈玉，起身面向门外，转身的瞬间嘴角勾了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眼中的光却十分锐利，没有半分笑意。

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