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虞梦缓缓睁开了眼,如同刚不久进入门嘉言的梦一般,突如其来的沉重感使得她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她看向身后的门嘉言,还闭着眼,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脸:“睁开眼吧!”
门嘉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带着浅浅笑意的虞梦。
“跟着我走,我倒要看看那槐树妖想干嘛。”虞梦大步流星向那樵夫走去。
门嘉言紧跟其后:“我来了!”
“这会儿别说话了,咱俩都认真看看。”
“好!”
***
槐树下的樵夫正拿着斧头在树下转着圈打量着,不知道从哪砍比较好。
心里盘算着砍了这个百年木材,卖个好价钱,不仅要买酒喝,还要配着烧鸡一起吃!
他狠狠抡起斧头劈向槐树,结果木头意外的坚硬有弹性,斧头直接被弹开,樵夫也瞬间被抹了脖子,他的头已经和身子分离,而斧子飞了出去。樵夫滚烫的鲜血喷射出来,树干也血淋淋的。
那么多血,一点点、一滴滴地流下去、流进土里,滋养了槐树。
场面血腥,门嘉言看着有些想吐,把眼睛闭上了,但虞梦经历的事情多,根本不在意,她注意到树上有个东西掉下来了…
虞梦正想走近看看是什么的时候,这棵槐树突然不停地抽长,树枝上的果实全都坠落,又转而绽放出许多洁白的花。
像是高倍速播放,白花又结果,然后又掉落,又开花。周而复始,经历无数次茂盛与枯萎。
虞梦大概明白了什么:“槐树容易成妖,这棵树本来就受了百年的日月精华,加之那樵夫鲜血灌注,现在要化人了,真正的成为妖了。”
门嘉言看虞梦先说话了,自己也便说了:“这么神奇,那妖怪第一次化人是以成年人还是小娃娃的形态出现呢?”
“都有可能,看妖怪吧,像树类的精怪,成妖之前就有灵了,那它早就在观察着人世间了,化人也就是个稍微大点的形态,倘若是其他的,忽然化人也就是个小娃娃,但妖怪天生就能依靠自然而活,会在山上或是水里天生地养,慢慢修炼长大。”
两人停止了对话,屏息凝神看这槐树停止生长,发出了光芒,猛然缩小到和一个正常人差不多大小时,枝条回收,花叶全落下,刹那间,就变成了人。
那是一个高挑的黑色长发男生,由于刚化人,身上没有衣服。
虞梦大叫一声,捂紧了眼转过身去:“门嘉言,你给我好好看着!有什么事你给我说,他要是穿好了衣服你再给我说!”
“好。”门嘉言有些哭笑不得,却又照做“他在捡树叶,好像在给自己编衣服,他还知道要蔽体啊!”
“当然啊,他肯定早就有灵了,在窥探人世,他说不定还会说话呢”
“他没再捡叶子了,他正在扒那樵夫的衣服…怪聪明的。”
“他最好给樵夫留点衣服,不然我还是看不了……”
门嘉言拍了拍虞梦肩膀:“好了,他穿好衣服了,他给樵夫留了里衣,你可以睁开眼了。”
虞梦缓慢转身,放下了手,那槐树妖伸着懒腰喊了一声:“我终于化人了!我以后就要叫淮阡!”
虞梦诧异:“淮阡?不应该是淮陌吗?是不是找错人了。”
门嘉言沉吟:“或许他后来改名了呢?”
也有可能,虞梦没再说话了,继续看着淮阡。
淮阡开始对着旁边树上扑棱着翅膀的麻雀喊道:“小鸟,你知道吗?我叫淮阡!淮河的淮,阡陌的阡,好不好听?”
麻雀被他叫声吓得飞走了,淮阡并不在意,又自言自语:“我要下山!我要游戏人间,什么狗屁修炼,我才不要呢!”
门嘉言笑了笑:“这个妖怪玩性怪大,修炼不是妖怪第一要任吗,他还不想修炼了。”
“你学生时代时候如果能选择的话,未必会选好好读书吧?”
那确实…虞梦这个比喻确实不错,修炼好比读书,妖怪不想修炼,人不想读书学习。
虞梦又缓缓开口:“不修炼也不行,妖怪就是妖怪,动物社会,崇尚力量,他积攒的一些妖力几乎全都因为化人用光了,去人间一遭肯定遭个滑铁卢。”
“果然…妖怪要修炼,人也要读书。”
***
淮阡就这样兴冲冲的跑下了山,虞梦和门嘉言刚想赶着,但他又折返回来。
他回到刚刚化妖的地方,但满面愁容,气喘吁吁。
门嘉言不解:“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走近看着不就知道了。”
淮阡趴下,他刚刚化妖的地方居然有棵小树苗。
他忽然听到身边有人来了,大声地喊着“大壮!你在哪?砍好树回家吃饭!”
淮阡捡起斧子,带着樵夫的尸体躲在草丛中。没一会,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淮阡慢步走到她身后,陡然暴起在那女人背后给了她一斧子。
那女人痛苦的哀嚎,转过身看是面目狰狞的陌生男子,拿着自己的丈夫的斧子,心里大概猜到七七八八,还没闭上眼就咽下气了。
淮阡提起那女人尸体,走近树苗后,割下了她的头颅,鲜血又不断地像瀑布一样往下倾倒。
门嘉言又泛起一阵恶心:“他这又是在干嘛,为什么要害人?”
虞梦叹了口气:“我大概知道了…”
***
那淮阡化人前的一秒,刚好一秒,树上的一个槐果掉了下来,那是他本体一部分,本应该和他一起化人的,但正好离体,成了另外一个个体。
由于那个槐果中也有灵,也有支撑它化人的一部分妖力,所以掉入土中时,成为了一个新的个体。
这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良辰典》中记载过的类似情况也有十几例。
离体的那部分,可以比喻成人的一只断臂,虽然不在你身上了,但缺他不可。
譬如说,淮阡虽然现在化人了,但他离体的那部分,仍是他的一部分,他们不能远离,他始终是一体。
而现在离体的部分没有化人,很好办,它本来就有化人的资质,只需要再助长一些戾气、灌注一些鲜血就行了。
正巧那樵夫妻子路过,淮阡就顺手用了,帮助离体部分来化人,不然淮阡就只能在这打转了,但如果离体部分化人就不一样了,倘若化人那淮阡就可以带着他一起离开了。
再或者…只有等离体部分精变,抽出他的槐树根,以后他自己方能得到自由,但离体部分灵根会被破坏,妖力最多只能停留在极少的水平,不可能精进。
这些是虞梦看《良辰典》知道的,但淮阡不是,这刻在他的基因中,天生就知道的。
***
不知道淮阡会怎么选择…
那小树苗转眼间也变得巨大,同淮阡一样经历无数繁荣,变成了人,但不同的是,那是个长着朝天辫的小娃娃。
淮阡拿起斧头将小娃娃的辫子砍下,握在手上,结果变成了一条树根。
看来淮阡不想带着这个小累赘,他选择了对自己很轻松对这小娃娃很残酷的一种方法。
淮阡将樵夫妻子胳膊挎着的篮子上面的蓝色碎花布拿了下来,包住了这个孩子,咬烂了手指,在布上写着两个字“淮陌”。
虞梦和门嘉言异口同声:“他才是淮陌!”
未等两人继续说些什么,场景陡然转变。
夜半时分,一处茅草屋,淮阡悄悄的走向门前,敲了敲门,放下淮陌就转身离去,消失咋了黑夜中。
屋门打开,一个老妇人看着地上还在襁褓的孩子满脸诧异,抱了起来看向四处没人,又把门关上回去了。
虞梦看着淮阡离去的踪迹:“淮阡也是百年树材,以树形入世,对于这世间规则也是知道一些的,他这样做对淮陌也好。”
“嗯。”门嘉言叹了口气:“但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淮陌想给我们看什么……哦对,但是刚刚淮阡不是把他树根剪掉了吗,你之前说过槐树妖依靠的是树根邀人入梦,那他是怎么邀我入梦的?”
“只是减去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他本体中,要剪完树根,他都不一定能活下去了。”
“哦哦,原来这样,那我们后面要干什么?”
“不知道,等着吧,说不定一会这些场景又变了,我们现在看见的都是淮陌想让我们看见的。”
虞梦刚说完,周边场景像是开了倍速,日升月落、花开花败无数次后,已经是白天了,那茅屋中走出一个男人,长的和淮阡一样,但虞梦和门嘉言知道,那不是淮阡,那是淮陌。
淮陌走出门外,后面老妇长满了白头发,对着他喊道:“下了学之后早点回来,别去看戏了,也别乱跑!”
“我知道了,奶奶!我先走了。”
“应该过了很多年了,这小婴儿都成小伙子了。”虞梦解释道。
“跨度有点太大了,有点像放电影…”
虞梦还未回话,场景又变化了。
先是淮陌在学堂读书,回答夫子问题。夫子摸了摸胡须,看起来对他回答很满意。
后面又出现在了戏园中,淮陌坐在下面,台上唱念做打,各色脸谱齐唱。
这淮陌也不听话,明明他奶奶还叮嘱他不要去看戏,结果还是去看了。
台上这出唱的是《水漫金山》,青白二蛇手持宝剑与金山寺的法海对峙,那法海喝道:“非我族类,必诛!妖怪就是该杀!”
淮陌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也是妖怪。
虞梦突然说话了:“门嘉言,你知道吗,这是良辰苑,我的家…”
“啊?”
“良辰苑是陈家和梁家这几百年大本营,明朝时建立起的,表面是戏园子,其实是我们陈男梁女生活的地方…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在明清时期…”
“这么巧啊,现在还在你家呢。”门嘉言看了眼四周,原来虞梦生活的地方就是这样。
虞梦没再说话了,继续看着台下的淮陌。
她听见淮陌嘟囔一句:“人和妖要为什么要互相对立呢?”
这句发问也问到了虞梦心里。
为什么呢?妖怪为什么要害人,人为什么要去镇妖?
谁知道呢,或许女娲娘娘也不知道,所以才造了陈家和梁家。
不过她知道,没有孰是孰非,都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但身为梁女,她的立场又有点像在妖怪这边,很是矛盾。
***
随着台下观众的欢声,台上也谢了幕,人也散场。
淮陌随着人流一起出了戏园,像是一滴水汇入河流中,不见了踪迹。
如虞梦所料,场景又要发生变化,这次是茅草屋中。
淮陌坐在书桌上翻着书,虞梦招呼门嘉言一起看:“你看,那是元好问的《雁丘词》,这小子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虞梦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门嘉言却把注意力放在那首词上。
—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词,最初是在《神雕侠侣》中听李莫愁念的,屠杀陆家庄时都要念这首词,结合李莫愁的情感经历,很是凄惨。后来,他发现黎雨泽也喜欢这首词,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提到了她喜欢的神话意象— —“山鬼”。
那老妇人揭开米缸上的盖子,看着缸底的几粒米,叹了口气。
淮陌听到后,忙问:“奶奶,怎么了,咋还叹气了呢?”说完便站起来走到米缸旁:“啊,家里没米了啊。”
老妇人又深深叹了口气:“都怪我身体不好,这两年干不了什么活,还老吃药,把家里那点积蓄快花完了。”
“不是的奶奶,你这是供我读书才把银子花完的,这样吧,等我明天上完学去街市里找点活干,给家里补贴一点。”
老妇人连忙摇头:“那不行,耽误你功课就不好了,听我的别去了,我还能去找点洗衣服的工干。”
淮陌扶着老妇人坐下安慰她:“没事的奶奶,我自小被你捡来养着,整个家就你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现在我大了自然是要我来养你的。”说完,从衣服里掏出一些碎银:“你之前给我的压岁钱,我都留着呢,就看过几次戏,剩下都在这,你拿着吧。”
老妇人默不作声,淮陌就把她手掌摊开,银子放在手中,又帮她握上手掌。老妇人只说一句:“还是小陌有小心。”
门嘉言在旁边不禁感叹:“真有孝心。”
虞梦莞尔一笑:“你也有孝心啊,还知道给妈妈送满天星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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