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诺言

萧七走后,南流景手搭在药箱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不时想起那双如同困兽幼崽般的眼睛,满是不安地问自己会不会离开他,抿了抿略有些苍白的唇角径直回房。

一层层拨开衣衫,腹部狰狞的伤口不过一日时间就已在缓慢愈合中,而转过身去的背后却布满了道道红痕,像是有生命似的从腰背中心攀岩四散,想必再过几年就会攀至肩头,汇聚心脏。

到那时,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这一条不归路,如此,她又怎能轻易许下承诺。

突然,门外有规律地响起扣门声,成功制止南流景伸手去摸后背红痕的打算,她立刻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道了声“进”。

月白推门进去后,又赶紧关上房门隔绝肆虐的寒风,拱手回:“皇上已安全回宫。”

说罢便从衣襟内掏出一份请柬放到桌上,“这是镇南王世子交给门房的请柬,邀主子后日于半月楼一叙。”

“这回知道走正门了?”南流景神色怠懒地睨了眼,倒了杯热茶压在烫金的请帖上。

月白是个比南流景外露情绪还要少的人,平时只管办事,要让他说点什么堪比登天,所以这话南流景也只当自言自语。

玉指抵着杯壁边沿一阵摩挲,最后也只是吩咐他再往宫里调部分人,尤其看住了萧晚卿和陈云锦,准确来说,是看住她们都与什么人来往。

这之后一连两日,萧七像是赌气似的没再往外跑,不用揽他的事,南流景也得了喘口气的时间。

年初二,应邀赴约。

融雪簌簌,顺着檐角啪嗒落下,萧瑾云倚窗斜靠,侧目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料峭寒风拂顶,就见印有“南”字样的马车自东驶来,百无聊赖的神情转瞬清醒。

待马车停稳,打马的车夫掀开车帘一角扶出来一只白嫩的素手,紧跟着牵出素手的主人。

银发随意地挽了个半髻儿,余下皆散在颈间两侧,风一吹,银发随风舞动,宛若山中走出的精灵。

下了车正往这边行来,途中不慎被一小童撞上腿肚,小童惯性地倒坐在地。

南流景微弯着腰伸出手,小童捂着额头也正准备撑手起身,许是看见是她,自个儿就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去找娘。

萧瑾云瞧见这一幕不免哑然失笑,然而不等他笑多久,楼下的人便定定地看过来,将他脸上的笑也一并收入眼底。

四目相对,萧瑾云嘴角咧得更宽了。

“啧啧,六年不见,脸还是这么臭。”萧瑾云关上窗,笑着看向推门进来的人,言语间颇为熟稔。

南流景进屋后解了大氅,便命青白出去守着,拂袖在桌边坐下,与萧瑾云的熟络相比,则完全像是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冷冷道:“世子有事请直言。”

“先等等。”萧瑾云啪一声收起折扇,快步走到桌边打开木盒,南流景无意瞟过去便再也没挪开眼。

“母妃知道你嗜甜,特让本世子带了盒藕粉桂花糕给你,本来啊,除夕那天就该给你的,结果……你将本世子拒之门外了。”萧瑾云瘪了瘪嘴颇为委屈,但还是将木盒往前推了推。

南流景抬手就要拿起筷子,看了他两眼,又赶紧压下动作,轻咳一声,将木盒推了回去:“世子还是先说事吧。”

她是嗜甜,但也知道这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萧瑾云眼角微耷,眯了下眸,重新坐回去轻笑:“就这么怕我有事求你啊?放心,我的事便是不求你也能解决,只是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前,本世子觉得还是要先来问问你。”

南流景紧盯藕粉桂花糕不作声。

“六年前许下的诺言,”萧瑾云手放在膝上搓了两下,明显有些紧张,心也莫名跳快了几下,“我若为皇,你就愿意做我的皇后,还……作数么?”

南流景瞬间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忸怩羞赧的少年,面对少年满是希冀的目光,努力搜寻了下记忆,摇头:“我并未许下任何承诺,世子是不是记错人了。”

萧瑾云眨了两下眼,当场愣住。

没有?没有吗!

“六年前你离开上京到了句容关,不是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的么。”萧瑾云蹭地站起身,双手撑住桌角,身体微微前倾,音量不由得放大。

“确实住过,两个月零六天。”南流景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她不否认曾在镇南王家借宿过,镇南王妃对她也不错,常会做这甜糕送给她,可她并未因此就对萧瑾云许下诺言。

萧瑾云蓦地瞪大眼,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况。

他带着母妃做好的桂花糕送到藏书阁,本想放下就去城中茶楼听评书,抬头却见一银发女孩儿坐在藏书阁一楼与二楼的楼梯间低垂着眉眼看书。

听到脚步声抬眸看过来,唇红齿白,宛若精灵般瞬间击中他的心。

女孩儿的眼睛一直落在他带来的食盒上。

“原来你喜欢看书啊,改日,小爷去外头给你淘几本带图画的话本子可好?”在南流景住进他家近一个月后,萧瑾云开始试着跟她说话。

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头往她手上的书瞟了眼——书上的字好多,好多他都不认识,直看得他头发晕。

就在快要晕过去之际,一边抓着桂花糕往嘴里塞,一边翻书的人难得对他“嗯”了一声。

萧瑾云立刻就从眩晕中缓过来。

翌日,带着答应好的话本子过去,在楼梯台阶上一坐就是半日,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份安静,握拳撑着鬓角,歪着头问:“你除了看书,没有别的喜好了么。”

那缩着脚坐在楼梯台阶上看话本的女孩儿闻声不答,应该说自从来了他家之后,除了父王母妃,很少再见她跟旁人说过话,就连几个嘴碎的小丫鬟偷摸说她好像个妖怪,也充耳不闻。

萧瑾云从小就坐不住,如此能坐半日已是极限,站起身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抱臂凑过去,正好瞥到话本上两个没穿衣服小人儿,脸上登时涌起一抹潮红,再看拿着话本的女孩儿——面无表情。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萧瑾云轻咳一声,不禁带着些好奇问。

她是不是看不懂这话本。

女孩儿十分坦然地看过一页再翻一页,话本上的小人图也越发大胆,过了好半晌,抬起头冲他吐出四个字:“传宗接代。”

这一句,直臊得萧瑾云面红耳赤,本是想用这些话本子逗逗这个无趣的小丫头,结果反而是他先跑了。

过了几日,因这件事挨了顿打后,又去找她了,一瘸一拐地龇着牙,屁/股上挨了好几十下,坐也不能坐,只得吸着气靠在楼梯扶手上,挑着眉哼唧:“是不是你去告诉父王的。”

女孩儿又继续捧回枯燥不已的诗词,左顾言他:“你那些没什么看头,还没有我在宫里看得春/宫图刺激。”

“宫里!你是,皇伯伯的哪个女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萧瑾云成功被她带跑偏,忘记了算账这回事。

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来到他们家时既没侍卫保护也无宫女贴身随行,若是公主,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出行。

“原来镇南王没跟世子说过啊,”南流景正好翻完最后一页,重重合上压在手上的诗词合集,难得对他多说了两句,“我是南越国师,南流景。”

那时,他才知道女孩儿的名字。

后来从一本古诗词上得知,南流景代指太阳,可她一点也不像温暖的太阳,性格可谓冰冷至极。

父王说,她是皇伯伯捡回来的,算是皇伯伯的养女,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之后又说皇伯伯有意拿她当儿媳养,日后选谁当夫君,谁便是未来储君。

父王是笑着跟他说的,只当说了个笑话,但他听进去了。

在南流景准备离开他们家的前一夜,带着母妃做的桂花糕再次跑去藏书阁,“南流景,我要是当了皇帝,你是不是就会嫁给我了?哦!这个啊,这是母妃给你做的桂花糕……”

南流景指着他手中的木盒,“嗯”了一声。

“我想你是记错了,我回的是下一句。”离开句容关的前一夜,萧瑾云突然跑过来说一堆不切实际的,紧跟着在后面添了句“母妃说,也就只有你能吃得下她做的糕点,下次你来,还给你做。”

她回的是这句。

萧瑾云闻言顿时傻了眼,眼前不断滚动播放当时的画面,只恨不得咬掉舌头。

为什么要将两句话连着一起说?

记了这么多年,扔掉话本,努力背书练武,不就为了这句承诺么。

“那我现在问,你……”

“世子,这个问题不现实,还是说,您公然有反叛之心?”帝位已定,他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者就算帝位未定,也根本轮不到他,“如果您找臣来只是为了这件事,那臣就先告辞了。”

南流景瞥了眼那盒桂花糕起身,不等离开又被人一把摁住手。

萧瑾云似笑非笑地抽动着嘴角道:“当然不止这一件事。就算这承诺是本世子一厢情愿,你也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就当是还这个人情……帮本世子拒了跟相府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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