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柊瞧着对方挖奶油的笨拙模样,像是想到些什么,嘴角刚翘起弧度。
萧怀瑾恰巧抬头,木匙还含在唇间。
见到陈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他眼尾便也跟着弯起来。
“@#%&*?!...^^~”
萧怀瑾的嘴唇无声开合,似乎尝试在说些话。
未等陈柊辨明字句,头顶的钨丝在灯泡里发出蜂鸣,屋内的视线开始缓慢抽搐。
遇事不测,心里有些沉闷,但他还是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脑内如同幻灯片般,反复播放着萧怀瑾如默剧般的唇语。
细细琢磨,其实不难分辨。
困惑的是,他似乎在告诉自己,不用害怕?
陈柊的肩胛不着痕迹地后缩三分,左手虚搭在左膝上,看似放松,实则已绷成弓弦,脚跟微微抬起,足尖抵住地面。
少年心知肚明,只是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嗯.....是必须该做些什么。
过了几秒,毫无征兆,萧怀瑾的面容开始出现一条条裂痕,有嬉笑、有嗔怒、有悲泣、有癫狂……
“砰”地一声,板凳被掀到在地。
陈柊仿佛只用了一步,就从那条板凳上斜向退到了屋内的墙角。
右手顺起一把柴刀,脚步快而沉稳,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对方。
照面间,两人相差便只有半米距离。
握住的利器迅猛上挑,尺寸间的骤然发力,隐约有呼啸风声。
那一刻,本该顺利得手的预期,却发生了变化。
因为,他转过头来!
对上了陈柊的坚毅。
紧接着,最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了,如蛛网般蔓延的萧怀瑾,像是被脑颅内的某个东西,由内向外,狠狠地撞在了濒临破碎的镜面上!
陈柊迟迟没有下手,右手死死扎根在空中。
这位抱着濒死一搏的少年,头脑一片空白。
.......
“耍无赖!耍无赖!”
“快放我下来!阿娘说吊着长不高!”
陈柊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连屋顶都没有放过,在察觉到没有任何异样,缓慢深呼吸一口气。
还好,只是幻觉。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萧怀瑾,对方的手中似乎正高高提着一个闹腾的小鬼?
小鬼长得**岁男童的模样。
正被拎着后领悬在半空,四肢扑腾得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
“丑话说前头,现在放小爷下来还能好好商量,否则.......”
只见那小鬼突然龇牙露出青面,獠牙尚未完全显形。
萧怀瑾屈指照着他脑门轻轻一敲,“咚”的脆响似玉磬轻击。
小鬼顿时嗷呜一声抱头蜷缩,头顶冒起缕缕青烟,方才狰狞相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只剩双乌溜溜的眼珠含着俩泪花。
“你.....你真、真当我没法子?”
“咚!”
“哇呀呀,我跟你拼啦!”
“咚!”
“呜呜,爷!您是我亲爷!再弹真要变傻子了!”
小鬼立刻双手合十讨饶,身形显然比先前黯淡了不少。
转头瞥见陈柊憋笑的模样,气得他腮帮子鼓成河豚,却连小声嘟囔都不敢。
“喏~罪魁祸首帮你逮着了,不该给点谢礼?”
萧怀瑾拎着那扑腾的小鬼往陈柊跟前一晃。
不等陈柊作答,他自顾自轻笑一声道:
“差点忘了你现在一穷二白的。”
“余着,余着点好,横竖也不差这一桩。”
陈柊没有否认,自己身上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索性便将心思放在眼前事上。
回到简陋的桌上。
吃净的碗筷已经撤走,就是换上了位不停搓捻手指的小鬼。
小鬼缩着脖子偷瞄眼前两人,当视线正巧与两人相撞时,又立刻低下了脑袋。
被两位不知高上多少的“大人物”盯着,他活像只被山猫盯住的麻雀,有苦说不清。
陈柊蹲了下来,看着小鬼,用和煦的声音说道:
“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不妨说说看。”
小鬼抬起眉头,却又低头重新看向脚尖,像是在酝酿着些说辞。
“那天老闸口......我独自一人偷偷寻宝.....”
“就是坡下头那棵乌桕树!芦苇荡旁边那棵!”
他垫脚比划着:“枝头上挂着好多白果果,我瞄了它好几眼,才瞅见那树根缝里卡着片蓝花花碎瓷!”
说完,小鬼有些懊悔,扁着小嘴揉眼睛:“都怪那瓷片太亮...我蹲下去抠,脚底踩着的烂泥突然就滑了。”
“滚了老~几圈,吃完满口泥,就直接栽进河里。”
“呜呜........秋冬的水真的太痛了......”
说到了心坎上,小鬼抑制的情绪终究是顺着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砸落在桌面上。
平心而论,这段看似真情实感的诉说,难免让陈柊动了恻隐之情。
可他也明白,自己辨不出真假。
既无这本事,眼前不正有位能辨真伪的能鬼?
陈柊侧首看向萧怀瑾,还未及开口,对方已微微颔首——原是早将他的犹豫看在了眼里。
没有撒谎,那便是真的了。
“难不成......是玉坝村东头的老水闸?”陈柊试探性地问道。
当地依江傍海水道密集,水里淹死个人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不过为了防止内涝,河道出入口,不同水系交汇的地方都会建设水闸,方便排水泄洪。
玉坝村的老水闸年久失修,名义上仍是公家的财产,却沦落到“谁都管,谁都不管”的尴尬处境。
维持着勉强能用的态度,一拖再拖,渐渐就没人再提及了。
重新回到大众视野的,是一月前的某个孩童的意外丢失。
消息传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将揣测归咎到拐卖和落水上。
派出所的民警把本子都翻毛了边,挨家挨户走访了个遍,愣是查不到半点踪迹。
没有目击者,没有线索。
那孩子就像被夜色囫囵吞了下去,连个衣角都没留下。
而老水闸被屡屡提起的缘故,是因为村里人不止一次瞧见,有孩童在周边嬉戏打闹。
陈柊之所以能知晓这些,也是全凭自家老妈这条渠道。
说起来,根据当时描述的情况来看,那位失踪的孩童基本特征,恰好与眼前的小鬼,有几分吻合。
“诶?!你咋知道的!”
小鬼萎靡的神情,顿时回光返照,他凑近用手指紧紧攥住陈柊的袖口。
“我家村西头第三户,白墙头上爬着紫藤的!”
“我娘叫徐若兰,在镇上纺织厂三班倒,我叫杨俊霖,开学就该念三年级了......”
说着,他慌忙用袖子抹脸,水痕却不断从下巴滴落。
“我娘,我娘总喊我俊哥儿......”
“哥哥,你认得我家是不是?能带我娘来找我吗?”
“我想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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