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地方有过半见钟情,见的只是照片一角,电影里的一瞥。人在家里,心已经飞去遥远之地。
现实里办不到的事,在梦里却水到渠成。时光流转,卡萨布兰卡,我在贴有《北非谍影》剧照的酒吧睁开眼。
啊,还是做梦了。
我怅然坐在高脚凳上。老式风扇在头顶旋转,灯亮着舞台,照在黑人歌手的脸上。她有一双深情的眼,歌声珍珠一样饱满发亮。
“喝点什么?”吹萨克斯的乐手走近我,他穿着酒保制服。
“这里是卡萨,是摩洛哥吗?”我问。
他点头,欢迎我的光临。
我笑起来,说都可以,我可以在这昏黄古旧的小酒吧喝下任何酒。他凝视我的脸,《卡萨布兰卡》的旋律从电子琴里流泻而出。
白色朗姆,蓝色甘桂酒,两勺椰奶,两颗樱桃,一片菠萝。蓝色夏威夷科拉达。他在旋律声中和我介绍,半个世纪前,一位调酒师在夏威夷海滩天堂饭店眺望大海。环绕我眼中的岛屿,就有这样一片绿松石色的海水拥抱着瞳孔。
然后海水从我眼里流出,眼前一片蔚蓝的光亮。歌声和卡萨古旧的小酒馆溶解在这片光中,转瞬,我站在沿海公路。
暮色渐染的大海,天空换上紫的、粉红的、蓝紫相间的晚装。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我望见海滩上的人。海水漫过岸边,冲刷糸师冴的脚踝。他赤足站在那里,在地上留下一道笔直的剪影。他在眺望海平线,群星即将闪烁起来。
杯子里的冰块恰在此时发出轻响。我的,蓝色夏威夷科拉达。
试试吧,反正是在梦里。
怀着猜想和希冀把酒杯掷出,玻璃好像撞在一堵空气墙上,酒水四溅,然后我想象中的台阶出现。螺旋延伸,像一朵冰做的旋花。我翻阅栏杆,踩上去。盈蓝的冰面很结实。
我向糸师冴呼喊,用力招手。
他听见了,转身朝向我。和他踏在同一片海水里,听到他声音响起,微昏似梦而悬着的心放回去。但这就是在梦里呀。
“你确定自己是这个梦的主人?”他问。
好古怪的问题。我想了想,“难道……是我闯进你梦里啦?”
糸师冴点头,复望向仿佛在燃烧的海面,“这里是西班牙南部,你到过安达卢西亚吗?”
“可是……”
我把刚才在摩洛哥酒吧的经历如实讲述。
糸师冴没有太惊讶,他沉思起来。这平静端然的模样让我想起上一个噩梦,回头望去,那蓝冰的旋转楼梯还在。另一个糸师冴是用冰战斗的,「我」叫「他」师父。
不可思议。我把噩梦的内容也说给糸师冴听。他终于有明显反应,神情肉眼可见的沉重。“简直像一场传染病。”他形容道,一边感慨。
“但士道不可能变成龙,你也不会徒手变一把冰做的刀,还有我,跳起来能有两米高。凛也是,他手上起火,还是青色的——我们都太不正常了。”
糸师冴点头,说:“梦里什么都会发生,所以你就当是一场梦。我想,你也早就过了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年纪。”
我很认同,但他之前不是这么做的。我想到他也有过类似经历,然后我们四个人在轻井泽遇见,有目的性的遇见。
“在你的梦里,我们的结局并不好。”我陈述,没有提问。
糸师冴轻微叹气,执拗地眺望即将隐去的夕阳,“都说了,只是梦。”
“你坚信自己是这个梦的主人,我又很清醒,我确定我是我自己——我们的梦境好像连在一起了。这样的梦,你还觉得只是「一场梦」?”
糸师冴欲言又止,这不多见。可不等他作答,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我们,又转瞬掠过。恍惚间,我窥见巨龙飞过的痕迹。
“士道?”我怀疑地呢喃。
“你看那边。”糸师冴指着斜上方。一道金色轨迹正在天空中延伸,好像流星落下。我怔怔地,数秒钟后,这个疑似流星的坠物引发大爆炸,一朵蘑菇云腾腾升起。
“原子弹?”我问糸师冴。
他双手抱在胸前,思考片刻后走进海里,在没过腰际的水中翻找,捞起两套好像宇航服似的笨重衣服。
“啊,怎么做到的?”我迈开腿,急着走到他身边。比他矮一截,一个浪头打过来,他还能岿然不动,我却被撞得失去平衡。他好心扶我一把,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潜水头盔,往我头上扣去。
虽然没有呛水,但他这一系列操作实在令人迷惑。我扑腾着回到岸上,摘下头盔。
“谢谢,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糸师冴拖着两套防护服走上岸。“理论上讲,梦里什么都有。然后事实证明,这个理论可以成立。”他摇晃手里的防护服,下一秒又扔掉,“我们可以直接去坠落点,不需要保护措施了。”
“因为梦里什么都有,我们什么都做得到?”我拿起潜水头盔,试着默念三遍:雪佛兰科尔维特、雪佛兰科尔维特、雪佛兰科尔维特。
完毕,我叫上糸师冴从冰的螺旋楼梯跑回公路。
真的有一辆跑车停在路边,超音速蓝车身,隆起的引擎盖,四排气管,充满肌肉线条的外观。我用力鼓掌,弹性十足的布丁似的左右扭动身体。
“科尔维特Z06!永无止境的超级后段加速,街头幽灵!法拉利和兰博基尼的噩梦!《速度与激情》里唐老大和布莱恩劫持火车的场景里,就有一辆银色敞篷科尔维特!”
我和糸师冴介绍。他略显无奈和惊讶“看不出来你喜欢研究跑车,我以为你会有更为安静的爱好。”
“我有安静的时候啦,考驾照也不是为了飙车。我不会飙车的。”
我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浑然不同于普通轿车的内部装饰和气息,我盯着方向盘做深呼吸。
“别紧张,反正是在梦里。”糸师冴在副驾驶坐下,系上安全带,一边打开车窗。
我看他毫不担心的模样,仿佛我成了他的经纪人,开车通勤是生活的一部分,算不上新奇体验。他的表现让我放松下来,就当是兜风了。我踩油门,转动方向盘,掉头朝浓烟滚滚的远处飞驰而去。
“起步很稳,不像新手。”糸师冴说,“拿驾照多久了。”
“不过半年。但我打工的店里,老板允许我开车送货,一起去集市采购。感觉已经养成肌肉记忆了。”
“挺好的。但记得拉伸,坐久了腰会痛。”
“嗯,我几乎每天都在做拉伸操。我那个专业还挺费手和腰的,我的意思是有很多实操课。力气小了,体力不够也没办法和那些大块头机器好好相处。”
“我从士道那里听到过。但你真的会开挖掘机去车站接他吗?是叫挖掘机吧,前面有个大铲子。”
我差点没绷住,险些叫出声,“确实是挖掘机,那东西叫铲斗。反正,他敢坐我就敢开。”
“哈,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第一次听糸师冴笑得这么爽朗,可笑的对象是我和士道。一言难尽。
“我没有贬低你们两个的意思。”
“我知道……”
“真的没有。”
“再强调就真的变味了。”
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奇怪的是浓烟虽然在天空弥漫,地面景观却很干净。植被青绿,空气清爽。路过加油站时还能看见好几辆旅游大巴。
“是不是天上和地上是两个世界?”
“有可能,因为——”
“因为梦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可能发生。”
糸师冴没有介意我的插嘴,点头认可,“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
我慢慢踩刹车,方便看清前方的巨型广告牌。我看到数个我的形象,身着不同的衣服,兔女郎、女仆装、职业装、护士服……全员笑容可掬,仿佛在说欢迎光临。
“我是独生子女。”
“我知道,但这是梦。”
糸师冴永远可以用这个理由解释任何无厘头现象。当我们下车,徒步走到广告牌底下,看见提着野餐篮,穿红斗篷仿佛COS某个童话角色的我,他也十分淡定。
“两位是游客吗,欢迎来到士道大人的领地,由我来带你们参观吧。”
「我」掀开兜帽,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立起来。糸师冴伸手去捏,对我说:“是真的。”
“哎呀。”「我」呵呵直笑,转过身露出同样毛茸茸的尾巴,“人家是狼女啦。”
完了,真是梦里什么都有。等会儿是不是能遇见卖女孩的小火柴,七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
“要见那位「士道大人」吗?”糸师冴低头在我耳边低语,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戏谑。
我咬牙切齿,极力忍耐,“要见。”然后对狼女小红帽微笑,“麻烦你带路。”
可只走出十来步,脚下蓦地一空。我惊叫起来,握住糸师冴伸来的手,我们掉进古怪的洞里。柱床、黄铜烛台、落地钟、糖果罐、锡兵和水晶球,各种充满童话意味的物件在周围漂浮,只有我们受重力影响,然后被满是泡泡的大浴缸接住。
“噗,咳咳!”我趴在浴缸边缘,把灌进嘴里的温水、泡沫还有一点花瓣都吐出来。
“站得起来吗?”糸师冴把我扶起来,带我离开浴缸。我试着用自己的力气站直,抬起头刚要道谢,却见他换了一身行头,单片眼镜,流苏坠子礼帽,修身的英式燕尾服,里面是一件浅灰色格纹马甲。
“你的耳朵……”他面颊两侧各有一只垂顺的长耳朵。我试着触碰,柔软,丝绒质感,温度暖融。是真的。
“你怎么变垂耳兔了?”我不可置信。而他淡淡打量我,“你是什么,血腥玛丽吗?”
“!”
我立即低头,看见自己穿着花纹繁复,但有几处破损和血迹的洋装。胸针宝石里仿佛盛满流动的液体,深红色调让人惊悚不安。再摸头发,发型变得十分复杂,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的盘发。头顶还有一顶王冠。
“真见鬼。”我看看王冠,又看还在冒泡泡的大浴缸。
吱呀。一旁的大门被推开。
还是「我」,这次是英伦风管家的造型——燕尾服,白手套,油光的大背头,还有可笑的八字胡。不忍直视。
跟在「我」身后的,是仿佛复制粘贴的女仆队列,站成两排,自然形成一条通道。管家的「我」行礼示意,我和糸师冴对视一眼,决定走上前。穿过门口迷幻的光团,我们来到一个像是甜点工厂的地方。每条流水线都在忙碌。当然,在场的工人都是「我」。
这时,穿警卫服的很多个「我」走过来。为首的像是队长的「我」向糸师冴敬礼,“感谢你对她的照顾,但从现在起你已经没用了,请让我砍掉你的头——士道大人是这么吩咐的。”
偌大的工厂霎时静谧无声,所有机械和传输带都停止运作。离得最近的女工,「我」拿起正在给面团抹黄油的刮刀,笑呵呵地扑向糸师冴。
“砍掉糸师冴的头。”
下一秒,所有的「我」都动起来——
“砍掉糸师冴的头!”
“砍掉他的头!”
我和糸师冴同时做出反应,我端起一锅热巧克力泼向第一波人潮,他夺过一根擀面杖挡住警卫挥来的刀。我一脚把这个「我」踹飞,又打翻一锅炼乳。追来的人滑倒摔倒,我们趁乱从人群的缝隙里钻出,商量怎么逃出这座工厂。
“啊啊啊,士道龙圣,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我生气大吼,不断碰翻可以碰翻的一切东西,把流水线上的面团、模具、水果罐头都扔到身后。
“他对你好执着,可以说是绝症了。”糸师冴这时还有心情说笑,仿佛在享受这场骚乱。我看他轻快地跑,边跑边跳,两只垂耳前后上下一甩一甩。哎,他真变兔子了。
前面是死路,我正想要不要沿着传输带爬到二楼,糸师冴从燕尾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
“试试吧。”他握住我的手腕,同时把怀表朝地上摔去。
好像摔碎一只玻璃杯,怀表一下子四分五裂,零件叮叮当当散落。而我们以外的所有人陷入静止,时间好像暂停。
“趁现在,走吧。”糸师冴把礼帽摘下,放在地上。他跳了进去,消失在中间的洞里。
“欸,欸诶——?!”我拿起帽子,用手去摸,里面真的有一个空间,我摸到了一团空气。
蓦地,轰轰烈烈的脚步声和疯狂笑声在耳边响起。时间再次流动,她们冲过来了。没有办法,我祈求可以钻进去,闭上眼睛,结果真的像蚯蚓一样扭动身体成功逃脱。但礼帽里的空间也是刚才那样的怪洞,我再次坠落,但周围不再是童话物件。
我,全都我的照片。从小到大,各种场景,各种表情。四仰八叉的睡姿;边哭边打游戏,嘴里叫唤编剧不是人;假期太过放纵,险些拉不上校裙拉链,整个白天坚持收腹累得要命……
士道龙圣,士道龙圣!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我捂住眼睛,不愿再多看一眼。
再失重坠落一会儿,一双臂膀稳稳接住我。我从指缝里探出视线——
呀,糸师冴!
再次见到他,我无比开心,看他的兔子垂耳都顺眼许多。
不过我们还是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这里像是审判庭。我们站在中央,高高的看台座无虚席。当然,陪审人员和庭审人员都是「我」。
另外,坐在最高处的王座,身披华丽斗篷的睥睨者。我和形象大变,完全不熟悉的国王士道对视。
“亲爱的,你让我很失望。”他跷二郎腿。光线从他身后的彩绘玻璃漏下,照得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我可以给你整个王国,但你偏偏要和一只兔子参加素食主义游行。肉不好吃吗,植物蛋白能比过动物蛋白吗?”
啊?我虚张开嘴,和糸师冴面面相觑。“你真成兔子了?”我笑起来。“说不定在他眼里,我是一只长着三个头,能从嘴里喷出毒液的兔子。”
“搞清楚,他长了三个脑袋,三个!这样一个丑八怪值得你和我作对吗?”
我在国王士道的质问声中发出爆笑,“还、还真的是三个头,哈哈哈!”
“不如再让我多长一只手,两只脚,连揍带踹更带劲了。”糸师冴也在笑。他把我放下来,解开袖口纽扣,卷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我也抡胳膊,舒展身体。
“士道龙圣,你给我听好了!”我一手叉腰,指过去,“我——”深呼吸,深呼吸,反正是梦,所以——
“我要和你离婚!”
再胡闹一点,胡闹更多更多也没有关系!
我们根本没有结婚,所以审判庭爆发巨大的议论,几乎掀翻天花板。戴法官假发的「我」不停敲锤。
“死刑!死刑!”
无数个「我」跟着发声,指控我有大罪。
“难道不是他有错在先?”我满不在乎,问糸师冴的意见。
他沉默地朝王座望去。我看着不对劲,跟着看向那边。可怕的一幕正在发生——
国王士道正在融化。好像那具身体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由蜡做成。而且不止他,我感到整个审判庭都在摇晃,脚下的地板变得像湿软的滩涂。
“我的意思是一起揍醒他,不是让你杀死他。”
糸师冴脱下燕尾服,铺在地上。我跟着踩上去,燕尾服像飞毯一样漂浮。我趴在边缘,看着所有的「我」,整个审判庭都随国王士道的融化而融化,混成一大团不可名状的斑斓粘稠的汪洋。
这个只有他和「我」的王国消失了。
“语言是可以杀人的。就在刚才,你击溃了一个男人的心。如果哪个吟游诗人刚好路过,一定会把你们的故事当作灵感素材的。”糸师冴说。
“我看你就是吟游诗人,幸灾乐祸。”
我瘫坐在燕尾服的飞毯上。虽然知道这是梦境,可眼睁睁看男朋友变成一尊融化的蜡像,心里不是滋味。
“要下去把他捞起来吗?”他问。
“啊,怎么捞?”说得轻巧,但这和在沙漠里找一粒沙子有什么差别?
“和他道个歉,就说你玩笑开过头了。试试看吧。”
他率先跳下。看他稳稳落在斑斓的蜡海上,仿佛上面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我跟着照做,却径直掉进海里。暖融融又颜色驳杂的蜡水把我浸泡。
“等等,为什么会这样?”我盯着站在海面的糸师冴。
“你好像在问,为什么一个男人为什么不能对另一个男人敞开怀抱。我的意思是,他性取向正常,只接纳你。”
还可以这么解释吗。我半信半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要试图对糸师冴逞口舌,保准会输。
虽然是蜡做的海,但潜入水中,从指尖皮肤传来触感,这片海的质地和普通海水无异。斑驳交织的颜色没有混淆视觉,不过是让所见风景蒙上一层彩色的滤镜。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士道,是要重新塑造他的肉身,还是只要寻回他融化成的那摊蜡水就好。
对不起,是我说过头了。
我一边茫然地到处游动,心里一边道歉。
浮出海面,看见糸师冴不知从哪里端来桌椅,坐姿优雅,手里是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我忍不住好奇,问他,“我们的梦境连在一起了,那士道的呢?我们见到的国王,会不会是他意识的投影,代表了真正的士道?”
放下茶杯,糸师冴说:“如果他原谅你,回应你的声音并再次,这个假设就能成立。”
“真的吗?”
“从看到那个广告牌起,我前后九次尝试,设法改变我们的境遇。但结果是我们困在他的国度,至今无法离开。不信你试着造出一个出口。”
我用力想象,无事发生,只有天上零零散散掉下一些小物件,像是带锁的日记本、车钥匙、消防栓阀门,甚至玩具手枪。无关紧要,都派不上用场。
“看吧。能左右这个梦的不止我们两个。”糸师冴微叹,让我继续潜入水中。我照做了。
失落而着急,仓促中我没有发现糸师冴对面的空位,那椅子周围其实有一道投影。
**
士道不在水下。在我还在找寻的某一时刻,他以人的姿态再临,坐在糸师冴对面。
“但凡你稍微放松一点,我前后九次尝试,任中一次都可以带她离开你的荒唐王国,而你继续享受被无数个她包围。真是比做皇帝还奢侈,亏你想得出来。”
“让我放松,好让你带走她?糸师冴,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
“你已经有很多她了。”
“但你身边那个才是真的。”
“所以你气疯了,要砍掉我的头?”
“啧,别惹我。”
“我在陈述。正在趁机发疯的人是你。”
“那行吧,我也来陈述——开始还以为只是做梦,习惯性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结果你带她闯进来告诉我,说我们三个人竟然在同一个梦里。”
“是的,一次令人恶心的精神联觉。我是说你,和同性分享梦境叫人反胃。”
“我才想吐。你这个人完全没有电灯泡的自觉,不知道避嫌。”
“我暂时离开,你会好好面对她吗?你没有苛责或逃避的理由,无论如何都是你有错在先。”
“我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吗?”
“梦和她本人,你选一个吧。”
糸师冴放下空掉的茶杯,进行第十次尝试。这次他成功了。斑斓的海面已经没有他的倒影。
**
我结束漫长的找寻,本想沮丧地告诉他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士道……?”
坐在椅子上的人让我怔住。
不再是华丽的国王,他穿最简单的衬衣长裤,赤脚踩在海面。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过他的脸。头发金黄,淡粉的挑染,他双眼里倒映自己的颜色,我的身影融入其中。
“你在我梦里大闹一场,但算是我活该。”他半跪在透明的边缘,向我伸出手,“我向你道歉。醒来以后,很久以后都不会对你说,想看你穿成这样,穿成那样。”
我刚要接过他的手,又一下子收回去。我缩回水里,只露出鼻子眼睛。
“你不愿意接受道歉?”他叹气。
我稍微抬头,嘴露出来,“不是,我没有怪你,也不是不喜欢穿漂亮衣服。角色扮演也没什么,我高中还演过丧尸呢。只是我现在……”
“现在怎么了?”
“我图方便,想要变成鱼,这样游得更快。”
“但我没有看见鱼,你还是你?”
“不是的,下面变成鱼了。”
“啊?”
“虽然是共通的梦境,但这片地区受到你的影响。我的想象会被限制。所以,只成功了一半。”
士道先是一怔,然后跳进水里,在我的惊呼中揽住我本来是大腿的部位,把我抱起来。
大半个身体暴露在外,包括半截鱼尾。另外一半在水里随波晃动,鳞片被染上斑斓的色彩,闪闪发亮。
他无比惊异的目光让我不自在,“哈哈,你要是允许我变成完整的人或者鱼就好了。”
“不,我不想允许。再给我两分钟,不,五分钟……算了,什么时候醒我就什么时候松手。”
士道着魔似的细碎念叨,紧紧抱着我。
我不自在地扭动,“还当自己是国王呢,我会和你翻脸的。”
“翻吧,揍吧,我不还手。我现在爽得要死。可以把你带回现实,养在鱼缸里吗?嘘,我知道不行,所以让我再多享受一会儿。”
“……”
“确实是比做皇帝还奢侈,亏我想得出来,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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