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像是半融化的橡皮糖，我们这样拉扯着过完暑假。

新的全国大赛选拔拉开帷幕，这是士道中学时代最后一届全国大赛，来年他在不在日本都另说。我这边，学校和补习班的学习强度也倍增，常常几套题做下来，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夏天像小河唱着歌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绵绵雨水。在我匆忙赶路无心倾听的时候，枯叶在风中飞舞，落在没有绿荫的潮湿街道。两个月前，美好的时间还大朵大朵在身边绽放。我似乎被抛在原地，闲暇时忆念着，又因为忙碌而沉默。

一个下着雨雪的清晨，我从沉睡中睁开眼。今天是周末，但冥冥中感应到什么，我打开手机，看到士道刚发来的简讯。他收到一封奇怪的来信。

【您被选入为我们的强化指定选手】

我在信上看到这样的字眼。确实很奇怪。瞌睡马上醒了，我一边和他打电话，一边穿衣服。

很快碰面。士道说他想去看看究竟，脸上写满好奇，兴奋，还有一种激亢的期待。我明白他的心情。虽然他个人能力出众，但一直没有与之般配的队友，也都不理解他那套性意味浓郁的足球理论。

“那就去吧。”我说，“那天我有空，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感觉不对就赶紧撤退。我会拽住你的。”

“那就有劳了~”

再扫一眼信件，似乎在确认时间地点，然后士道把这张纸折成飞机。纸飞机飞出去，没多高，没多远，晃晃悠悠落在草皮干枯的院子里。看都不看一眼，他目光仍有力地望着天上。

转了两趟车，我走上人行天桥，眺望一栋方方正正的高楼。大门口的墙上挂有金属铭牌，日本足球联合会。看上去倒是像那么回事。我心想，又看见不少穿制服的学生陆续来了，几乎每人都拿着那封怪信。

利用图片搜索功能，通过制服样式，我发现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粗略一看，只一刻钟内就到了二三十人。

“如果说这是恶作剧，那也太夸张了。”我不可思议道，“连鹿儿岛的学生都被叫过来了。”

士道站我旁边，脸上是玩味的笑，“这些家伙都是踢球的呢，有趣。”

我没有怀疑他的判断，以他野兽般的直觉和球员经验，应该错不了。我再回忆信件上的内容，继续猜想，“以某些特定条件为标准，在全国范围内选出一批高中生，把你们聚集起来……士道，我觉得……”

“觉得什么？”

“不，我猜的不算。而且如果你想去，我也没法拦住你。”

“谁说的，如果现在你哭给我看，我很可能心软。”

“抱歉，现在我的心硬得像块石头。我只想说，你稍微收敛一点，不要到处树敌。这些人和你从前碰见的杂鱼不一样，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OK。如果是杂鱼，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没意见吧？”

“没有，你是老大。但我相信这些人里一定有谁比你更强，可以教会你如何踢更安全、更文明的足球。”

“真不解风情啊。”士道转过身体面朝我，轻轻笑着，嘴边呵出一口白气，“你就没想过我进去这栋楼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

“不会。”我笃定地否认，“我觉得你会想尽办法来见我。就算把你丢进地狱的尽头，你也不认命。”

士道愣住，随后是一阵大笑。响亮的声音引得天桥下好些人望过来，纷纷议论。我感觉不自在，拉扯士道围巾，让他快点安静下来。

他却一言不发，扳过我身体。我们换一种站位，他把那些视线都挡在身后，站在我面前。然后他弯下腰，嘴唇贴近。我感到心悸，却不能逃离，不能拒绝。

他正在吻我。

就像春天时那个把满树樱花惊动，纷纷漫天飘洒的亲吻。

那只大手再一次隔在彼此嘴唇之间，我再次感受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一种不可抵抗，非常强大的力量，像是兴奋，像是幸福，能把人轻易融化的甘美。甘美得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而他在决定吻下来的一刻已经这么做。合着眼，睫毛轻轻颤动，每一根都在舞蹈般告诉我他此刻有多愉快。呼吸也颜色明亮，令我染上同样热烈又缱绻的气息，与他长久地贴紧在一起。

“等我回来。”士道说，“然后我等你毕业后给我回答。”

和他鼻尖碰着鼻尖，我沉浸在刚才的亲昵中，点头答应。

“快去吧，恶魔。”

我推搡他宽厚的背，目送他走下天桥。人群中响起起哄声音，不知谁在吹口哨。

但谁管得了我们呢？

悄然间变化的心情让我有了挑衅的信念。当他奔向全新的际遇，他的声音仍在我心中唱着。再看一眼他修长的背影，我也转身，大步向前，与这场兴奋、惬意，极为有趣的送别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