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想要守护宋璃,但却并非从开始就有如此觉悟。
曾经的他,只差一点就能够轻易‘摧毁’她珍爱的一切。
宋璃从小就喜欢画画。
她把手中的画笔视作自己的生命线。
她曾说过,
“我落下的每一笔,都是我灵魂颜色的具现化。”
他觉得确实如此,如果人类的灵魂有颜色,她一定是最五彩斑斓的耀眼存在,而他的灵魂一定黯淡无光丑陋无比。
他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总是忍不住觉得,他或许就是道林格雷本人。
他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内心却无比肮脏。
他全然理解,为什么王尔德能够写下‘浅薄的悲和爱能够长存,伟大的悲和爱则只能毁于自身的丰盈。’*
他一直认为,他对她的爱足够浅薄,所以才能长久存在。
他拥有能够轻易吸引他人热爱的容貌,但至今没人懂他心中所想。
只有宋璃。
她总能轻易读懂她,但却偏偏看不懂他的爱意,以及——他丑陋的部分。
他至今不愿让她知道,他内心深处对她产生过的,隐秘而又肮脏的欲i望。
她视绘画为性命,曾有数次,她差点便失去手握画笔的机会。
最出那次,并非因为钱财所导致的后果。
多年前,她的父亲出轨,小三跑到她和她母亲的面前宣誓主权,龇牙咧嘴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林明英,你没用,这么多年都怀不上!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和宋国栋在一起才多久啊,肚子就有了货!而且,老中医还说,这一定是个男胎,是国栋最想要的男孩!”
小三蹬鼻子上脸骂骂咧咧,但宋璃的母亲林明英却分外平静,她点头只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哦’。
她很奇怪,为什么母亲并没有与小三大吵大闹,也没有与她的父亲吵架。
反倒是她的心情一直闷闷不乐,当时找不到人聊这事,他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刚开口一问,她便把烦恼全盘突出。
她其实不擅长说脏话,绞尽脑汁,用内心自以为最脏的言语把小三骂了个遍,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恶心’‘讨厌’。
“没文化真的好可怕,她肚子里的小孩都没两个月,神仙都看不出性别吧。”宋璃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她咬着下唇不甘心说道:“而且,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爸非要个儿子,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周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也不明白你爸怎么想的,我爸妈都觉得女孩更好。”
她惊奇道:“我差点没把你家拆了,他们还觉得我好?”
周瓷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我妈对你评价真的挺高。”
她哼了一声:“你妈妈对我评价高,也没听我的让你继续学画画啊。”
“我妈妈同意也没用啊。”他垂下眼眸,苦笑道,“不说我的事情了,你妈妈真没什么反应吗?”
她双手拖着下巴,表情更是困惑:“恩,甚至没有和电视里一样,和我爸大吵一架,倒是我爸,明明错的是他,最近和找茬一样,总是各种骂我们。”
周瓷猜测道:“或许.......不是你爸爸的错呢?”
宋璃翻了个白眼:“他都承认是他的孩子了,还能没错?”
“可如果是你爸爸的错,你妈妈怎么会不骂你爸呢,我妈天天骂我爸。”周瓷一本正经说道。
宋璃表情有些无语,抬手重重拍在周瓷肩膀上,他痛得哎呀一声。
她却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你是笨蛋吗,她也没骂小三啊!而且,这事我觉得还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好,她能说出什么‘国栋最想要的男孩’之类的话,多半是我爸经常念叨,再说,我爸又不是瘫子,总不会是被按住双手强i奸吧?”
“强........咳咳,宋璃你别说这么粗鲁的话。”周瓷脸一红,阻拦道。
宋璃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我这是实事求是。”
他继续咳嗽两声,涨红着脸好一会才平复心情,问道:“所以,你妈没对小三生气,也没对你爸生气,只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面露忧色:“恩,就连吃饭都是送进去的,哪怕是我进屋找她,她也目光十分呆滞,只是重复‘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
“你妈肯定没错。”周瓷说道。
“我妈当然没错!”宋璃回道。
宋璃很担心母亲,但年幼的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待在卧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不发怒,不说话。
但父亲却一个劲地责怪,日复一日,把所有过错推到她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每天心里只有工作,不愿意再给我生一个,我怎么可能找别人?现在好了,我找人给我生了,你倒好,什么都不满意,单位几天不去了?公司乱成一团你管不管啊,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她感到困惑,始终不明白错在哪里。
终于,她爆发了,开始声嘶力竭的喊叫,把所有东西扫地上之后,开始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说,
“如果我死掉,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他怒道,
“你想死就去死,关我什么事?”
宋璃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吓坏了,求助地看向父亲:“爸爸,你就不能不去见那个女人了吗?”
她的父亲满脸懊恼,一把甩掉她的手,她失足跌倒在地,被碎裂的玻璃割破了手,鲜血哗啦啦的往外流,她的眼泪鼻涕因为疼痛止不住往外掉。
而他的父亲,不耐烦道,
“哭哭哭,娘和女儿一个德性,你妈摔碎的东西,别来找我!”
他说完摔门就走。
当时的家里只剩下一个大哭的她,与一个崩溃的她。
后来,还是担心女儿状况,定期上门的林女士带她去的医院。
很久很久,她几乎无法拿起画笔。
他的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回家,大多数时候也只在客厅睡觉。
后来,他干脆把大着肚子的小三带回家。
他们指着书架上的书,自以为地把母亲称为阁楼上的疯女人,却根本不懂,伯莎根本不是莫名其妙疯掉的。
哈哈,他们都不知道谁是伯莎!也不明白简爱的苦楚,却已经学会自诩女主角。
她母亲的死因与烈火无关。
她死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站在窗前高声歌唱,但电闪雷鸣将一切呐喊掩盖。
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
第二天一早,宋璃久违的睡过头,着急忙慌只来得及在客厅里喊上一句:“妈妈我去上学了。”
她回到家中的时候,手里还提着母亲最爱的蛋糕。
“妈妈,我买了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手指停留在门把手之上,手里的蛋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奶油向两侧倾斜,露出里头丑陋的面包胚。
母亲房间的窗户炸裂成碎片,让她千疮百孔。
她穿着结婚之时买下的昂贵婚纱,安静躺在地面之上,嘴角还噙着满意的笑容。
她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恰好心血来潮。
她黑色的长发铺在地面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从洁白纱裙的胸口位置,一圈一圈向下蔓,绽开出一朵一朵摄人心魄的大丽花。
宋璃张大嘴,想要呐喊,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世界寂静一片,只有双膝噗通跪在地上发出的巨响。
她依旧用力拽着门把手好久,好久,却依旧没能成功站起来。
如果不是周瓷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作祟,因为她不接电话,就打二十来块的车,到她家里看看情况,宋璃真不知道事情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
当年的他们才只有十三岁,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机立断决定报警。
她呆呆靠在周瓷怀里,看着警察在家里转来转去,后来,被带到警局,前言不搭后语回复警察的问题。
最后,她沮丧垂下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盘问的警察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不着急,你可以先休息休息,我先和你父亲谈谈,好吗?”
他的父亲态度语气十分不好,半夜怒气冲冲赶到警局,先是对她报警行为破口大骂,最后,
“也知道不死外面去,这下倒好,这么好地段,这么好的楼盘,卖又卖不出去,住我还嫌晦气呢。”
原本公事公办的女警最后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愤怒道:“请你对死者放尊重一些。”
当晚,周瓷陪她去警局坐了一整夜,前头她一直很安静缩在他怀里,直到后半夜,她突然拽着他的衣领,呜哇一声大哭出来。
周瓷起先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拍着她的脊背安慰。
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一下一下安抚,最后,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天后,警察确认宋璃的父亲的不在场证明,最终事件被定性为‘意外死’。
她的父亲骂骂咧咧,吵嚷着要把房子当成‘凶宅’卖掉。
但最后,在宋璃主动要求搬进,她母亲住过的房间之后,他便作罢。
大约一周之后,小三变成后妈,成功登堂入室。
三个月之后,她真给宋国栋生了个儿子,儿子的出现让她更狐假虎威,每天趾高气昂的指使宋璃干活。
她的父亲对此视而不见。
半年之后,外婆终于看不过去宋璃每天被欺辱的日子,与宋国栋大吵一架。
好脾气的林女士挺直腰板,直勾勾盯着宋国栋,用上课时候的严肃语气,口条清晰一字一句说道,
“我今天不想说你出轨的事情,但璃璃的事情,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你要是不想养,以后这孩子就我来带,你要是非不同意,别怪我不客气!”
宋国栋欺软怕硬,还真被林女士吓破了胆,支支吾吾道:“你带就你带。”
后妈还骂骂咧咧想阻拦,最后都被林女士不带脏字堵了回去。
她母亲崩溃之后将近一年,她几乎没再拿起过画笔。
当时的周瓷阴暗地想什么来着,他想,
如果她和他一样放弃画画,他们是不是又可以——
他没敢再想下去,因为他清楚无法画画的痛苦,所以不愿意她也经历一样的恐怖。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阴暗,但人有时候就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最后又因为理智,或是,更为重要的,正面的**,将所有阴暗压到最深处。
比如他成全自私的自己,他更希望,她可以回到天空之中闪烁。
她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会一直注视着她。
*浅薄的悲和爱能够长存,伟大的悲和爱则只能毁于自身的丰盈。——《道林格雷的画像》奥斯卡王尔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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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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