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初都灵

柏林的三月,化雪比下雪时更冷,积雪不再蓬松柔软,表面结了一层冰壳。

蒂尔加滕里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枝条末端已经鼓出芽苞。

那是一种湿冷、无孔不入的寒意,比隆冬更让人无处遁形。冬天在撤退前把全部寒意都释放出来,而春天正积蓄力量。

就像柏林人常说的,你必须先经历这最后的寒冷,才能确信春天真的要来了。

文代两个月的研修班结束,而她的演绎之路在她二十九岁这一年同样等来了春天。

她在研修班的表现非常突出,好几位大佬向她伸出橄榄枝,她成功签约了知名经纪公司,片约不断,档期爆满,等来的角色戏份一个比一个重要。

剧本已经累积成山,她时常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那研究剧本直到天亮才睡下。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要告别同居时光了。

研修班后的第一部戏在都灵开机,她要在那待四个多月,直到柏林入夏。

离开前的那晚她在收拾行李,手机还在旁边放着读剧本的录音。

我靠在门框旁看她整理,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我和她在一起以来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而且就目前来看,异地恋会成为往后的常态。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眶也红红的,然后站起来在包里翻找着,最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她。

“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你要是想看,现在就可以打开。”她补了一句。

我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中间镶着一颗细小的绿宝石。

“喜欢吗?”

“喜欢,她很好看,你好有品味哟。”我想让分别这一刻变得轻松一些。

“那你要一直戴着它。”

她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你戴着它就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

“谢谢。我会一直戴着的。”我拍了拍她的背。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啜泣,更紧地环抱着我。

她总是这么感性,眼泪说来就来了。

“四个月很快的,我们很快就再见面了不是吗?”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短暂的四个月也很煎熬,我不能离开爱人,就像鱼儿离不开水。

但我想在她事业正有起色的时候,无条件的支持她就是我表达爱最好的方式了,我应该习惯分别。

她的火车在大清早,送她去火车站回来后太阳才刚刚升起,斜斜地照着阳台边的沙发。

整个公寓瞬间变得空落落的,那些乱糟糟的痕迹不见了,空间又恢复了整洁,但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要异地恋这么苦。

那些快乐的相处时光稍纵即逝,我又回归一个人风尘仆仆的生活。

冬令时的柏林挺难熬的,天黑的很早,前东德的建筑和废弃工厂粗粝地站在夜色中,柏林写着着20世纪最复杂的伤痛,它经历了许多,纳粹、冷战、分裂、统一,它将自己的伤口剖开,血淋淋地放在历史与众人的审判之下。

我们似乎同样承载着过去的伤口,我们的心脏在同频共振,我却没有它毫不畏惧展示曾经的能力,我只想层层包裹伤口,不被别人看出异样。

现在冬令时即将过去,我是否能等到新生的到来?

我来到柏林,心却无法离开过去,我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融入新的柏林。

一直到我吃完晚饭她跟我发消息说到住的地方了,剧组选了一个性价比很高的老实酒店,很复古漂亮。

她很累,说明天要一大早起来准备第一场戏,要早点休息,我们打了个视频看了一下周围环境,道了一声晚安就去休息了。

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像往常一样频繁地互相分享生活,她发来的每一张照片里都有颜色:都灵的阳光、蓝色天幕下的街角、片场背景的橙色灯。

而柏林的天空总是灰白的,在发给她的照片里唯一一抹亮色,是室内开了的那盆栀子花。

如她所愿,看到了它长大的样子,我猜她的反应也会和我一样兴奋。

但是她好像没有我期望的那样开心。

也许她太忙了,忘了曾经跟我说过的“期待”。

每天一通电话是必不可少的,她拍完夜戏还会发语音,我在半夜醒来点开聊天框能重新回听她的声音。

三个月过去,我的工作也有了起色,春季新款销售火爆,我的团队也成功加薪升职,要和上司一起去意大利做市场调研。

我心里忍不住的窃喜,还可以顺路坐车去都灵看看文代,意大利的春夏之交一定很美。

异地恋真的很苦,短短三个月像分别了一个世纪,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文代。但是我决定不告诉她,悄悄准备一个惊喜。

.

火车缓缓开动了,我们的目的地是米兰。田野又被绿色覆盖,我看了看胸前她送的那颗绿宝石,距离我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文代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这一年我不停地短途出差,见证了田野从涌动的绿河到秋波荡漾,百草枯萎,再重新发芽的轮回,也见证了文代从默默无闻的小群演到接到第一步主角的戏。

这一路我的心情都十分愉悦,我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改变,也许我真的可以来到阳光下。

到达的时候有总部的人来和我们对接工作,调研任务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顺利展开,我提前买好了去都灵的车票。

傍晚的列车穿过平原,到达都灵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饭点,我和文代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出发去米兰火车站前我说:“刚在老板娘那吃完饭”。

我怕打扰她日常拍戏的休息,于是决定下榻在离剧组酒店不远的小旅馆。

放完行李之后我兴奋地给文代发消息问她在干嘛,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回消息说刚在拍戏,现在中场休息。

我决定去片场外等她。

打开她之前发的片场定位,离这里不远,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到了。

剧组的大灯和摄像机高高架着,挂着工牌的人忙忙碌碌,周围清出一块空场地,我只能站在远处眺望,到处搜索文代的身影。

穿过人群我终于望见了她,入夏的天气她身上却披着厚厚的坎肩,穿着雪地靴。

她蹲在地上,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却一动不动,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正在进入情绪,这时候的她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开拍之后我就被工作人员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我在周围的广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把附近的巷子都看了个遍之后剧组终于有了要结束的迹象,时间也来到晚上十点多。

街上那几盏被高高架起的大灯终于熄灭了,人们在来来回回往车上搬箱子。我走近片场终于看清了文代,她的坎肩被助理取下抱在怀里,手上拿着纸擦拭着额前的汗,她看起来累极了,但还是笑着和每个路过的工作人员说辛苦了。

她没看到我,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上车。

“文代!”我喊住她。

她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地回过头来,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你怎么在这!”她兴奋地像个小女孩,小跑着向我扑过来抱住我。

我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她向她助理热情地介绍了我是她女朋友,我跟着她们剧组的车一块回了酒店。

我们微笑着跟导演说再见,就在门缝合上的下一秒,文代猛地转过身,刚才在众人面前的得体微笑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目光。

她一句话不说,直接伸手勾住我的后颈,将我用力拉向她,仰头吻了上来。

这个吻有些凶狠,滚烫、急躁,沙漠中跋涉了三个月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等、等一下……”我被她撞得后退半步,脊背抵在镜面上,耳朵尖在发烫。眼角瞥见旁边的摄像头和上升的楼层数字:“有、有监控……等下有人进来……”

“我不管。”她非但没有松开我,反而更紧地贴上来,用身体将我压在镜面上,一只手勾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探进我的后背。

“叮!”电梯一声轻响,门还没完全打开,她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将我拉出电梯,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等不及走到房门口,在走廊中央就又把我按在墙上,再次稳住我。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我同样激烈的、无法抑制的思念。

“钥匙……房卡……”我在喘息的间隙用残存的理智提醒。

她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在随身包里翻找。

“嘀。”绿灯亮起,房门开了。

她猛地推开门,将我拉进黑暗中,身后的门甚至没有完全锁死,但她已经完全无暇顾及。

在玄关狭窄的黑暗里,我们像两个在风雪中失散的又重逢的人,凭借本能紧紧拥抱亲吻。

衣服滑落在地,我们跌跌撞撞地倒向房间里那张大床。

所有言语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这几个月积攒的思念几乎要将人淹没。

窗外,都灵的夜温柔而静谧,夏天来了,一切都在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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