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将至。
冉鸣鹿坐在窗边借着微弱的烛火去翻看贺行瑜包裹里的书籍。
泛黄的纸张已经被磨的破旧,黢黑的墨迹微微发糊,这本书分明就是看了数次的样子。
“师娘。”
听至此声,鸣鹿恰然回眸,隔着朦胧的光线,她友好冲贺行瑜一笑,“何事?”她自然是不喜欢这个称谓的,可惜偏偏这个蠢学生死活就是不肯改口。
贺行瑜握着针线的手突然顿住了,腿上的破烂衣裳滑落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冉鸣鹿的错觉,她竟觉得床上那人脸红透了。
“我,我没事。”贺行瑜突然低下头,拿着针的手又开始缝补起来,嘴巴里嘟嘟囔囔着颇为窘涩的话题:“师娘喜欢读书啊。”
这个问题使得冉鸣鹿噗嗤一笑,她合上书本,关上了窗子:“怎么?不像吗?”
烛火被余风吹的直晃。
贺行瑜坚强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因为…老师说过师娘不喜欢书呆子。”
“谁说喜欢读书就是书呆子了。”冉鸣鹿十分不满于贺行瑜的话,出口怼到,“工,礼,兵,刑,哪一样离得开书本煨养。”
贺行瑜被说的有些委屈了,这分明就是她当初搪塞自己老师的理由,现在倒如此义正辞严的怼辩他了。
屋里陷入一阵可怕的沉寂中。
冉鸣鹿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身份的转变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她当初对自己的学生严厉惯了,下意识就把贺行瑜当成了自家学生教诲。
“你睡吧,我把灯熄了。”她尴尬开口,想要缓和这种气氛。
贺行瑜并未搭腔,只是将床上的铺盖整理好,默默下了床。
“欸!”冉鸣鹿见此自觉伸出手。
贺行瑜摇摇头,“学生自然要敬爱长辈。”接着,他将自己的破烂衣裳往地上随意一搭,眼含秋水地瞅了自己脸色泛青的师娘一眼,“学生可不能让师娘挨冻,反正学生抗冻。”
一股热气火辣辣的从冉鸣鹿的脚底直灌天灵盖,她直愣愣地杵在那里,莹白的指尖被昏暗的光打的有些发闪。
千错万错倒都是她的不是了。
“那…你睡吧。”她别开眼睛不去与他对视,可是胸膛的东西跳的她呼吸都不畅了。
贺行瑜顺从一笑,乖巧倒在衣衫上,“师娘也早日休息。”
燃了不短时间的烛火灭了。
狭小的空间陷入极度黑暗中。
冉鸣鹿难堪地起身,慢慢向床边踱步:她这个占人便宜的,把人家都逼的打地铺休息了。
灯一黑,再漂亮的眼睛都成了摆设,活脱脱一个瞪眼瞎,没留神一下就被什么绊倒了。
很明显的,有人在底下又给她当了肉垫,可惜这次她还是摔到了额角,湿漉漉的东西汩汩流出,惹的她睁不开眼睛。
身下的人,粗重的闷哼一声:“哼。”
“对不住,我当真没看到。”冉鸣鹿摸索着爬起身,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鲜血。
“冉溪…”
“嗯?”冉鸣鹿疑惑。
“我老师的死当真与你无关?”
血液瞬间凝固了,冉鸣鹿只觉得脊背都在发着冷汗,“我,不知道。”
躺在那里的人坐直了身子,吃力往她跟前一倾,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把短刀。
冉鸣鹿只觉得脖颈间一痛,可心中并未因为这般感受而恐惧,沉声询问:“你要杀我。”
持刀的人沉默了,刀刃也远离了冉鸣鹿半寸。
他真的要杀她吗?
老师究竟是她杀的吗?
“或许,我们可以一同寻找真相。”冉鸣鹿继而开口。
贺行瑜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他收回短刀,鼻音浓重:“师娘,你可知,老师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
冉鸣鹿不语。
“可是,他死在了与你成亲的当晚,我如何能信你是清白的。”说完这句话,贺行瑜似是哭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杀人,我只是个懦弱的废物。”
冉鸣鹿缓缓靠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擦去他的泪珠,“不,你不是废物。”
“我…不能为任何一个人…报仇。”贺行瑜哽咽的厉害,说话都开始不利索。
听着那人的弱势,冉鸣鹿平静的内心突然开始浮动了,她有一瞬间理解了齐鹤操纵傀儡的爽感,于是,她诱惑开口:“你可以,有了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行瑜呆滞的抬头,黑暗中,他只能看到自己师娘透亮清澈的眸子:“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这个文文弱弱的师娘真的能帮他做的他不敢做的一切吗?
仇恨的种子开始在**的土壤里发芽。
“让我们查出凶手究竟是谁吧。”
**
一夜无眠。
冉鸣鹿坐在镜前打量着额角的伤口,一股无名的情绪席卷全身。纤细的手指触上了尚未结痂的伤口,刺痛袭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死呢。”
她对于齐鹤的恨意已经达到了巅峰。
杀她亲人,砍她头颅。
那个死阉人唯有死,方才能使她吐出怨气来。
门被推开。
贺行瑜端了早饭进来,“师娘,先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就去城西那里。”
冉鸣鹿轻轻点头以作回应。
今日的贺行瑜换了一身烟青色的粗布衣,颜色较深的补丁极其显眼。
他将白粥至桌子上放好,翠绿菠菜散发着浓郁的油气。
两人对面而坐,一时静默无言。
良久。
“师娘,如果此去无线索那该如何继续了。”贺行瑜放下筷子,眼里涌出丝迷茫。
冉鸣鹿并不在意,随意摇头:“那便去别处寻了。”
“对了,铜雀街有一处名为青柳园的……”贺行瑜说着脸颊泛红起来,
“是…”
“是什么?”冉鸣鹿仰头问道。
“就是…”贺行瑜实在窘迫,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鸣鹿似乎有些了解了,“寻欢作乐?”
“但是里头都是些男子。”
冉鸣鹿一呛,低头放下手中碗筷,语气依旧镇定:“那又如何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完这句她就对上了贺行瑜不解的目光:“不稀罕吗?”
对于冉鸣鹿那自然是不稀罕的,可惜对于行瑜就略显离谱了。
“你的意思是凶杀案与青柳园有关?”冉鸣鹿自在的转移话题。
贺行瑜立马激动起来,说话也多了几分力气:“当初老师查到他们都去过这里,而且,身上都患了些怪病,比如浑身溃烂…”
“花柳病?”冉鸣鹿打断了他。
贺行瑜耸肩:“不清楚。”
“好了,我吃饱了,你快些,我们先去城西再去青柳园,然后你去衙门将死去那些人的信息给借出来,我们趁今晚一一比对。”冉鸣鹿将饭碗往桌子中间一推,“快些吃。”
**
太阳升至最高处时,她们才赶到城西那嫌疑人的住处。
房子破陋不堪,看不出来是能拿出三两纹银做好事的样子。
冉鸣鹿从木门的裂缝中瞧了一瞧。
里有绝对是有人住的模样。
她推开门,前脚刚想踏入,手腕就被人给扯住了。
贺行瑜轻轻将她拉至身后,轻声道:“师娘,我打头。”
冉鸣鹿撇嘴,何须如此将她看扁,她的自御能力差不过他。
两人的动作还是有些大了,一名手持菜刀的妇人冲了过来,苍白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贺行瑜心下一惊,将身后的人护的更严实了:“切莫害怕,我们是好人。”
冉鸣鹿嗤然一笑,什么语言表达能力,她拍拍身前的人示意让他起开。
女人此时已经双腿吓软,握刀的手也颤巍巍的发抖:“你们别过来。”
“嫂子,我们是来看望您的。”冉鸣鹿从贺行瑜身后探出头,露出极其善良的微笑,“您丈夫想必很久未归了吧。”
女人愣了一瞬,随即扬声吼道:“没有!你们是骗子。”
冉鸣鹿摇头叹息:“嫂子,何须动怒,他拖我们来信儿了,你身体越发不行,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在外究竟在干什?”
“他…他托你们来的?”女人嗓音软了一丝,手中利器也慢慢垂直身侧。
鸣鹿点头,擦着行瑜胳膊钻出,怜惜地握住女人的手,“我们能坐下细聊吗?”
女人依旧防备,“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唉,嫂子。”冉鸣鹿从腰间摸出几枚铜板递至女人手中,“大哥借我的三两纹银我实在拿不出更多了,我知道大哥家也不宽裕,又闻嫂嫂近日身体也不好,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的。”
凉凉的铜板落入女人掌心里时,女人眼眶湿润,豆大泪珠滚落:“他拿钱借人也不肯给家里,他真的没良心呐,出去玩男人,把脏病带给我……”
女人情绪失控,声音越来越哑。
冉鸣鹿低头叹息,“大哥这点确实…”
“休要替他狡辩,他干的脏事当真还少!你们也一同滚,滚!”女人突然又举起刀直逼冉鸣鹿眼前,“滚,我宁愿饿死也不需要他了!”
看着情绪失控的女人,贺行瑜一把将自己师娘拉回,“师娘走吧。”
冉鸣鹿点头。
两人退出房门,贺行瑜将一吊钱放在门口。
“可怜?”鸣鹿看着那吊黑漆漆的铜板,有些嘲讽开口。
贺行瑜道:“她本不该如此悲苦的。”
“行了,我们走吧,从她这里也套不出什么话了。”冉鸣鹿转身大步往前。
贺行瑜不理解她的冷漠,明明那个女人已经那般可怜了:“师娘,为何不能可怜?”
冉鸣鹿停住脚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行瑜啊,并非是我冷血,而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可怜了。”灭门,砍头,濒死……
一桩桩一件件压的她无法喘息,她或许早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同理心。
她现在能力太弱了,能做的只有保身而已。
贺行瑜也不再多问了,静静跟在她身后。
城西离铜雀街极远。
两人走到时天已经擦黑了,青柳园桃色的灯笼高高悬挂。
“我们进去吧。”
冉鸣鹿鄙夷地瞧了一眼身边这个蠢学生:“你…能否有点脑子,我们哪里来的银子进去。”
“我…也是。”行瑜丧气低头。
两人坐至街角暗处。
“师娘,今天你是如何与那女人套近乎的。”贺行瑜好奇开口。
冉鸣鹿目光死死盯住青柳园门口,“进门前先打量了一番,水桶干涸,木柴仅剩几根,屋顶破洞,衣杆上晾的净是女人衣物,这样不是男人不正干就是男人已经死了。”
“可是男人或许没死啊。”
“我指的男人死了包含很多种,比如整天不着家,钱也不往回拿,不顾家里人死活。”冉鸣鹿凉凉道。
贺行瑜轻噢了一声。
“而且,最主要的是女人一定是极度痛苦的。”
“面色惨白干枯,头发毫无光泽可言…头发是判断一人幸福与否的利器,如她整日抑郁,那发质自然不会油光水亮。”
听着冉鸣鹿的滔滔不绝,贺行瑜突然有了一丝敬佩,果然…老师喜欢她是绝对有原因的。
突然。
青柳园门口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冉鸣鹿几乎是立马就飞了出去,一把拽住那人的手,“静羽。”
林静羽侧头去看她,思忖片刻后,“想进去?”
冉鸣鹿点头,“我想去看看。”
林静羽打眼往四周一望,在确定街角还有个白面书生时了然一笑,“把你小跟班也带上呗,不是一起来的吗?”
听到林静羽如此大气,冉鸣鹿璀璨地冲贺行瑜招手。
小跟班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对着林静羽作揖:“侄子问静羽叔叔的好。”
林静羽一时语塞,表情满是嫌弃,“你…我没有这么大的侄子。”
冉鸣鹿也无语极了,“你实在是过于……难评。”
“罢了,我带你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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