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明岚舒跟着剧组最后一次转场。
深秋的内蒙,下了第一场雪。
她在片场候场的时候,拍了张风景照发给许绍恒。皑皑白雪覆盖原野,形态各异的雾凇折射七彩光芒,河流一直蜿蜒到天边的落日,潺潺水声应和暮归的马蹄。
隔了半小时,收到许绍恒的回复:「冷不冷?」
这段时间明岚舒时不时会给他发微信,开工了,收工了,遇到有意思的事了,也有像现在这样不发文字,单单一张片场的照片。
许绍恒偶尔会回复,内容言简意赅。他大概不喜欢这种一来一回的聊天方式,经常说不到几句就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明岚舒其实也不喜欢发微信。她更喜欢面对面的交流,能够看着对方的眼睛,直观感知到情绪。但是隔得那么远,也只能靠电话和微信联系了。
明岚舒坐在小马扎上给他发消息:「小田给我准备了很多暖宝宝,一点都不冷。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好漂亮。」
过了几个小时,许绍恒回:「还行。」
明岚舒撇了撇嘴,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想理他了。
自从上次许绍恒来探班后,明岚舒觉察到两人之间好像有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她说不上来。但有一点很明确的是,她对许绍恒不再战战兢兢,偶尔还会回怼他,而他似乎还挺享受。
过了几天,明岚舒收到从京州寄来的包裹,拆开看是件羽绒服。那种超级厚实的,能抗户外零下三十度极寒天气的羽绒服。
田小田翻来覆去没找到寄件人信息,挠挠头:“前几天Fiona问过我地址,是不是许总给你的?”
明岚舒想了想,把衣服拍了张照片发给许绍恒,打了个:「?」
这回消息刚发出去,许绍恒很快就回复:「收到了?」
果然是他送的。明岚舒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想了想又打了一句话:「你是准备带我去南极吗?」
许绍恒:「你想去?」
明岚舒:「这边最多零下三度,零下三十度的是南极。」
许绍恒秒回:「多穿点才不会冻坏脑子。你已经是笨蛋了,不能再当个傻瓜。」
明岚舒看出来了,许绍恒估计现在挺闲,都有耐心跟她聊微信。她捏着手机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反唇相讥的话,最后发了一个表情过去。
看着那只瞪眼鼓腮的青蛙,许绍恒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明岚舒回他两个字:「凶狠!」
今日京州天空湛蓝,微风吹动浮云,气温不冷不热,正适合打高尔夫球。
许绍骢刚挥出一杆好球,回头正准备炫耀,却见站在一旁的许绍恒只顾低头看手机。墨镜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许绍骢把球杆交给球童,走了过去打趣:“我记得你一向讨厌发信息,说这样很没有效率。”
“有吗?”许绍恒敛起唇,把手机揣回裤兜里。
许绍骢笑了笑也不深究,下巴点了点远处,示意:“到你了。”
许绍恒接过球杆随意一挥,球绕开洞口飞出去半米,立即招来大哥无情的嘲笑:“Charles,你退步不小。”
“不玩了,”许绍恒摘下墨镜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打高尔夫。”顿了一顿,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调:“你专门来京州一趟,应该不是为了跟我打球吧?”
许绍骢故意问:“怎么就不能是呢?你弄了个这么不错的俱乐部,也不早点请我过来玩?”
“大哥,那你慢慢玩。”许绍恒一把将鸭舌帽扣上脑袋,转身就往回走。
许绍骢无奈一笑,追着他一起上了球车。
兄弟俩一起在休息区坐下,许绍骢也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爹地不想你把自传公布出去。”
许绍恒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慢悠悠问:“大哥,你也来替他当说客?”
“Charles,爹地前几日在天禧的记者会上公开说没有再婚的打算。陈小姐也对媒体说,她只是爹地信得过的助手。新闻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
“你是不是想说爹地已经妥协,我没必要再跟他置气。”许绍恒嗤笑一声,“大哥,你别忘了我们的爹地是什么人。他当初把你关起来,就算你绝食也置之不理,直到逼你放弃学医的念头。这件事难道你忘了吗?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心软的人。他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能让他从中得到好处。他娶妈咪,是因为京州沈家能帮天禧打开内地市场。他不再婚,是因为沈家女婿的身份还有用。何况,再婚还涉及到财产分配,他自然不愿意儿子和后妈闹出争家产的新闻影响到天禧。我们精明的老爸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盘算,只是刚好有我这个逆子送上门让他当借口。”
闻言许绍骢没说话,隔了许久才慢慢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杯子,他说:“我知道你一直接受不了妈咪的离开。其实这十年爹地过得也不好,有很多次我看到他在书房对着妈咪的画出神。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能早点发现妈咪的异常,也许就能及时阻止她离开。只可惜当年我们大家都在忙着那些有的没的而忽略了她。所以Charles,你实在不该把怨恨记到爹地一个人头上。”
许绍恒脸色很难看,手执咖啡杯,顿了数秒:“试问有哪个深情的丈夫,会在妻子刚去世就让新欢登堂入室?妈咪为什么会抑郁,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年累月的漠不关心和背叛?大哥,你是天禧的接班人,自然事事都以大局为重。我知道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当和事佬当得很辛苦。但请你原谅我在这件事上,只想当一个偏执任性的小儿子。”
许绍骢摇了摇头,知道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弟弟。母亲的离开,始终是横亘在许家三个男人之间的一道障碍。
十年前,本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许绍骢在公司加班看财报。他到现在都记得,晚上十点二十六分,忽然接到家里佣人的电话,说许夫人被送去了医院。他赶到医院时,看到父亲颓丧地等在手术室外。
那是许绍骢唯一一次,在这个一辈子处变不惊的男人眼里,见到了无助。
那天夜里,父亲请了国内国外的医生联线坐镇抢救,又狂捐几个亿给各大寺庙道观请他们诵经祈福。然而母亲还是没有救回来,服药加割腕,医生说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
在收拾母亲的遗物时,才发现她曾服用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许家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父亲捏着那瓶药愣了很久。
跟港城那些成天争风吃醋、新闻不断的豪门比起来,许家门风可以说得上是清净。印象中,父母从不争吵,父亲一直忙于工作,母亲也不像一般的妇人对丈夫的事问东问西。偶尔有小报捕风捉影写许家的花边新闻,她还会在饭桌上当成笑话讲出来,替父亲在两个儿子面前维护形象。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许绍骢渐渐懂事,越来越觉得父母也许并不似表面那样和谐,反而更像是刻意拉开的距离。
一个永远在逃避,另一个永远在等待。
他十八岁那年到美国读书,家里让十二岁的弟弟也一同出国。临走的前一天,他鼓起勇气问母亲要不要一起走,说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里会寂寞。母亲当时笑着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们的父亲在这里,她不会寂寞的。
二十八岁那年,许绍骢彻底失去了母亲。他自责,也同弟弟一样怨过父亲,但他恨不起来。因为他见过父亲在手术室外颓丧无助的眼神,见过父亲在听到医生宣布结果时瞬间衰老了十岁的样子,也见过父亲无数次在深夜对着母亲的画独自垂泪。
他确信父亲深爱着母亲,也许他们之间发生过阴差阳错的故事,所以才走到了冷漠相对。斯人已逝,父亲追悔莫及,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许绍骢靠向椅背,抬起头看着他弟弟:“算了,随你吧。只是自传面市之前能不能先给我看看,至少让天禧先做好应对。”
这回许绍恒倒是答应得爽快。兄弟俩默契地不再谈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
许绍骢忽然想起一事,问:“听说你见过丁咏清了?”
许绍恒哼了一声:“沈翀讲的?”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前几个月出差遇上了,合作方的商务宴请,她是那边公司的法务。”
“那你们......”
“就简单打了个招呼,”许绍恒懒散地瞥了一眼他大哥,语气淡淡,“我在那边没待多久,因为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没有你以为的狗血剧情,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他们当年分开得并不愉快。许绍恒后来发现丁咏清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并清空了一切社交账号。
消失得很彻底,仿佛他们之间那几年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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