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岚舒觉得有一口气梗在胸口,偏偏许绍恒此时也不说话了。两相沉默,只有刀叉与瓷碟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
微风送来一阵一阵清浅的花香,其实是一个很美好的早晨,然而明岚舒如坐针毡。
她偷觑许绍恒的表情,硬着头皮问:“我昨晚很离谱吗?”
他不动声色地眼皮一掀,反问:“你觉得呢?”
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但明岚舒懂了他的意思——
不仅离谱,还很糟糕。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时间的流逝在尴尬的气氛中变得异常缓慢。
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以致于许绍恒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不满。
明岚舒不敢想象昨晚的状况到底有多惨烈,全身的血都向脸上涌来,宿醉的头愈加痛得厉害。
太难堪了。
她索性自暴自弃:“我一会儿要上摄影课,就不打扰了。许先生,我走了。”
说完准备暴走。
“今天周六,你的摄影课是每周二。”许绍恒冷淡又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
明岚舒大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抿着唇,僵着脖子,脸红到了耳根。
许绍恒静静看了她几秒,忽然说:“我跟谢凯琳正在协议离婚,我们其实分居很多年了。”
明岚舒倏然一怔,听到他用平静语调缓缓说:“我妈咪的名字叫沈慕兰。人如其名,一生爱兰花,也爱画兰花。卧室里那副屏风就是她画的。只可惜,她四十八岁就去世了。关于她的死因,相信你听过不少传闻,其实她是抑郁症自杀。她去世的时候,我人在美国,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成。等我回到港城奔丧,发现我爹地的情人居然已经登堂入室。陈子妤,那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你听过她的名字吧?”
明岚舒不敢接腔,好在许绍恒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他继续说:“我当时急于自立门户,想摆脱许家二公子的身份。所以为了谢家的股份,决定跟谢凯琳商业联姻。她那时也需要一个强势的夫家支持她在家族集团立足,因此我们一拍即合,都认为对方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结婚以后,即使没有感情也有责任,头两年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后来各种各样的原因,彼此之间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这段婚姻太荒唐了,错皆由我而起,所以也由我结束了它。”
这番话许绍恒说得很坦然,让明岚舒消化了好一阵。他从来没有对她讲过自己的事,他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剖白自己的人。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不为什么,”许绍恒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就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明岚舒傻愣愣地站着。
高高的院墙上空,天高云淡,一群鸽子哗啦啦从头顶飞过,鸽哨发出尖锐清越的声音。
为什么要跟她解释?难道是因为昨晚她喝醉之后说了一些话,让他察觉到她不开心,所以告诉她分居离婚的事,让她不要委屈。
可她的委屈是因为这个吗?
在许绍恒和谢凯琳的婚姻里,明岚舒的确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明知不道德,她却仍然沉溺他的温情。温暖的怀抱,专注的眼神。被惦记,被纵容,以及那些亲密契合的夜晚,都让她以为,许绍恒对她有偏爱。
于是,在与礼义廉耻的反复拉扯中,她靠命运来催眠自己。她告诉自己,他们的相遇是命中的注定。
然而,谢凯琳迫她清醒,让她知道了许绍恒心中真正惦念的人。
原来,许绍恒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是那种样子,轰轰烈烈,不管不顾,甚至卑微过。而不像现在,冷静的,高高在上的。
她见识过他的薄情,所以才更明白他的深情有多难得。
谁都想做独一无二的那个,可惜明岚舒不是。更可惜的是,许绍恒并不知道她的想法。
明岚舒的心里像是飓风掀起了十级风浪,但她的身体却像被施了咒一样了,僵在原地。
然后,她看见许绍恒站起身。看见他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就在她思绪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冷不防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隔了好一阵,他低声说:“明明,搬过来陪我。”
明岚舒一动也不敢动,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许绍恒用深沉温润的声音哄着她:“你不喜欢璞悦,以后都不用去了。你喜欢猫,正好这院子有花有树够宽敞。夏天池子里有睡莲,等到了秋天枣树会结果,冬天我们就在院子里头赏雪烤肉。你说好不好?”
明岚舒从怀抱里抬起头,刚好就触到了许绍恒的视线。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托着她的头吻了下去。
唇舌是柔软的,呼吸是温热的,周身都被他温柔的气息包裹。这种温柔太致命,夺走了她的理智,又同时释放出她的**。
他给了她很多,金钱和资源,人前的尊重和人后的爱护,给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拯救和重塑了她的人生。可她太贪心了,得到了那么多还不够,还想要他。
她要他。但她没法说出口,所以只有忍住心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为她勾勒的岁月静好,明岚舒不敢深究。
是真是假重要吗?难道她舍得对他说不?
******
那年春天,明岚舒跟许绍恒过起了同居生活。
沈翀第一次在四合院见到明岚舒的时候,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趁明岚舒去厨房帮琴姨看菜的空挡,问许绍恒:“你这是......金屋藏娇?”
许绍恒指尖掐着烟,嘴角扬了扬,算作默认。
沈翀啧了一声:“这小日子都过起来了。你认真的?”
认真吗?许绍恒没想那么多。
每天一早一晚,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厅吃饭,随意聊些话题。诸如最近的天气,当天的新闻,院子里的花草,看完一本书的感受,或是对某件艺术品的理解。
偶尔几次晚归,卧室的落地灯亮着,她已经睡着。他关掉灯,轻手轻脚躺到她的身侧,伸臂圈住她。她被惊动,睁开沉重的眼皮,咕哝一声“你回来了”,然后把头拱进他的怀里又安然睡去。
有时候一起待在书房,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处理工作,她靠在贵妃榻上手捧剧本勾勾画画。互不干扰,但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彼此。
也有时候他非要拉她爬上屋顶。一轮圆月缓缓从天际线升起,月光温柔倾洒连绵起伏的灰色瓦片。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美过当晚的月色。
当然,更多时候是床笫间的耳鬓厮磨。在这个被他们称作“家”的地方,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双眼被蒙住,衬衫的纽扣被一粒一粒解开,冰块碰到胸口的瞬间,他被激得倒吸一口气。甜甜腻腻的触感或轻或重一路往下,他意志彻底崩溃,一把扯下领带夺回自己的主场。最后逼得她眼角含泪求饶,才肯作罢。
这样的日子,给了许绍恒人生中难得的轻松和愉快。
他有了期待。
车还没有开进胡同口,他的心就开始雀跃。他知道走进那扇门,就会见到让他轻松的人。
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无论多晚,都会有人为他留一盏灯。
******
明岚舒进书房送水果,看见许绍恒在里面翻箱倒柜。他说是在找一支笔,记得用过之后放在桌上,但转眼就不见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凝重。
明岚舒在心里默了几秒。许绍恒的衣食住行很讲究,不至于为一支笔浪费时间。除非这不是一支普通的笔。
最后还是她帮他找到了,在沙发底下,也不知道怎么滚到那儿的。明岚舒拾起来,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花岗岩的笔杆上凹凸地刻着两行小字——行远自迩笃行不怠。
她把笔递过去,许绍恒立刻接了过来。手摸到那几个镌刻的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珍宝失而复得,他如释重负地靠向沙发靠背。
明岚舒语气平静地说:“那我出去了。别弄到太晚。”
“是我爹地送的。”
她顿住脚步,看见许绍恒摸出了打火机和烟,打了几下都没打着火,又都丢开。最后揉了揉额角和眉心。
他的声音很轻:“十二岁那年去美国读书,他送了我这支笔,后来就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从量子动力创立到新公司上市,最重要的合同文件都是用这支笔签的字。小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爹地,但现在我没办法原谅他。”
明岚舒有些无措,她没见过这样的许绍恒。静了片刻,她走回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上,来回摩挲。
“不用安慰我。”许绍恒反手把她那只手给握住了,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过几天是我妈咪忌日,我要回港城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待着,没事少出去惹麻烦。”
明岚舒怔了怔,咕哝:“我哪有惹麻烦?”
许绍恒睨她一眼:“你说呢?到时候又想打电话找谁去接你?”
平白无故又被讽刺了一回,明岚舒用力甩脱他的手。亏她刚才还好心想安慰他。
许绍恒哼笑出声,手上一带就把人扯进了怀里。
明岚舒伏在他的胸前,默默听了一阵心跳。过了一会儿,她试探地问:“你在美国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许绍恒抚着她的长发,认真想了想:“还算可以吧。我跟大哥不一样,他一门心思念书,我经常去打工赚小费。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是许时豫的儿子,没有司机佣人,生活很简单,也很随意。”
明岚舒轻声问:“那段经历是不是很难忘?”
她问完,便觉察许绍恒的手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时间隔得太久,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要说印象最深的,大概是骑自行车走很远的路,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拾球,以致于我现在都很讨厌打高尔夫。”
明岚舒听完没有再出声。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有长长流苏的鸟笼吊灯,散发沉静的柔光,映到墙上的水墨山水画轴上。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明岚舒抬眼看向题在画上的诗句。许绍恒的双臂箍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也让她无法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出声提醒:“许先生你勒痛我了。”
“为什么还叫我许先生?”许绍恒松开手,把她从怀里拉出来,让她直接面对他:“我们不熟?”
明岚舒抿了抿唇,迟疑:“那......Charles?”
“太刻意了。”他评价道,忽然面露戏谑:“明明,难道你只敢在床上喊我阿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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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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