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暑季一到,母亲就叫她们去乡下玩。
林以溪其实不大喜欢乡下,那儿蚊虫多,天儿又晒,还点不了外卖,也不能逛街买东西,她心中总是惦念着她的杂志,快递估摸着这两天就到,也无法及时看见。
不过江煴那皮猴子倒是喜欢得不得了,上树摸桃,下水捞鱼,就连路边的马蜂窝也有她的份。
倒是玩的乐不思蜀,去年暑假来过一回,倒叫她也跟着被误会以为很喜欢乡下,这下倒好了,母亲说,以后叫上她俩,每年都回来待一段时间。
待一段时间?
林以溪忍不住叫苦,然而,她自然是有苦说不出的。
今年一放暑假,姐姐和姐夫开车就送他们回去。
老家有一处旧房子,不破,修得很漂亮,院子里种满爬藤科,平心而论,她还是很喜欢那里的环境的,前提是能够忽略以上条件。
那房子一直是族亲在打理,所以粗粗赶回去,也不怕连人都睡不了。
回去的路上,姐姐和姐夫一直在叮嘱江煴,软硬兼施,只一点,叫江煴回去后乖一点。
江煴眼睛盯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景,嘴里敷衍地应着好,林以溪一瞧就知道她没认真听。
这皮猴子是这样的,一直都这样,什么话都左耳进右耳出,没个正形。
因为母亲的原因,照顾母亲的婆婆也是要跟着一起回乡下老家的,好方便照料母亲。
毕竟母亲年纪大了,近两年身体也不大好,总得要多顾忌一点。
车驶下高速,到了收费站,入了国道,眼瞧着越来越近,林以溪瞥见江煴那皮猴子已经暗戳戳摩拳擦掌了。
也是,回了乡下,没人管了后,江煴就跟那栓绳的猴子上了山,有的闹呢。
又驶了将近半个小时,车子在院子里停下。
有几位族亲就住附近,见他们的车驶了回来,又是过来一通寒暄。
母亲辈分高,回了去,许多小辈都要来见她的。
林以溪是最烦这种场合的,谁叫她跟着母亲也辈分高着,她如今不过十七,却要听那三十好几的人叫她姨,更甚者还有几岁的小孩子喊她姨奶奶,老天奶,她才十七啊,就算即将十八,那也差太多了吧。
所以,她通常都在楼上装死,不是借口说写暑假作业就是说她在厕所。
这回倒是不好跑了,她只能乖乖地听着,在旁边坐着当一个吉祥物。
有时候她也挺羡慕江煴的,她做不到的江煴却能做到。过得倒是恣意呢。
尤其这种场合,江煴从来都是那个最跳脱的,照她自个的话说就是,反正我脸皮厚,谁管他们怎么说怎么想,无敌战神帅气如我的江煴不在乎。
即便江煴总是被责骂被三令五申,她也仍旧一意孤行,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独行侠,潇洒又自在。
姐姐和姐夫陪着待了一会,就返程了。两人都忙着呢,如若不是太不放心,也不会亲自送一程。
姐姐姐夫走后,大家也都开始收拾起屋子了。
婆婆帮着母亲在收拾房间,婆婆还要收拾自己的房间,是以林以溪也不想再劳累婆婆帮她收拾,一下了车就去到去年暑假住的房间里,想要赶紧打扫了好躺下休息。
江煴把她的行李一放就要跑出去玩,林以溪瞧见了,眼疾手快拽住她的后衣领,把人给拉住了。
林以溪眯着眼瞪她,一字一句道:“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了再出去玩!”
江煴这会还没她小姨高,自然反抗不了,嘿嘿笑一下,乖巧应好,但林以溪手一松,她就又想跑,林以溪和她生活了十几年,哪能不了解她,手环着肩,亲眼看着江煴收拾完了才让她离开。
江煴一被放了,就跟一阵风似的,奔出了院子。
林以溪估计江煴应该是惦记着去年暑假来时,那些一块抓鱼摘西瓜的小伙伴们,她上回还听见江煴跟这乡下的一小孩打电话,也不知道聊了什么,不过肯定也是想着怎么玩的事,这不,这才回来这一小会就急匆匆出去了。
林以溪已经过了那年纪了,自然与她们是玩不到一块的,她都高二了,哪像还初二的江煴那么幼稚呢。
不过呢,她也是不太懂,她初二那会,已经开始追星,刷剧,买各种周边了,一天天还惦记着怎么打扮自个。江煴倒截然不同,还留着那个小短碎发,穿着休闲随意,野得不着边,每日不是惦记着打游戏,就是出去跟同学骑行,游泳,打球,活像个男孩子。但她长相过于精致,倒是叫人有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男是女。
按那会的思想来看,挺异类的一孩子。
收拾好后,林以溪拿着手机躺着刷了会,又想着趁这会天晴把自己的画板和笔刷洗一洗,拿到外头晒一会就干了。
刚刚一到院子后头,她就注意到了那些爬藤月季,开得正好,色彩也很鲜明多样,尤其在阳光底下,如同一幅灿耀油画。
一时间她也来了兴致,想要画一画。去年这月季无人打理,开得杂乱,她也就没想过,哪成想如今。
颜料,画布和笔盒笔刷,以及画板支架,甚至是坐习惯的那个矮凳,她都带了来。
简单收拾一下,她把那些工具都放到楼下一间空房子里,准备做她的临时画室,摆放好后,她又给外婆和婆婆说了声。
江煴那皮猴子跑出去了还没回来,她准备晚点再同她说,别叫她给弄乱了。
洗刷好了后,她在后院拿了个塑料膜铺在地上,把那些工具放在上头晾晒,刚弄好,就听见婆婆在跟母亲说她要去菜市买菜,问母亲想吃什么,或者要买什么。
林以溪听见了,从后门窜到前厅,“婆婆,我想吃小炒黄牛肉。”
婆婆眯着眼笑,说好好好。
菜市离得不算远,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但乘车也就几分钟,有时婆婆会搭附近邻居的顺风车,有时就乘公交过去。
林以溪洗完画具,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母亲则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着,手里拿过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太阳刺眼她就拿蒲扇挡一下,她眼角的纹,褶皱的皮肉,渐渐布满的老年斑,都在阳光下无可遮掩。
林以溪有时看着这样的母亲,心中会涌上淡而绵长的悲伤。
不是那种极其强烈的,而是像透明的细线一样,牵扯着又不显眼的情绪。
母亲老了。
母亲年岁已大,五十有七。
却有她这个即将十八岁的女儿,当然,如果作为高龄产妇自然也生的了,但林以溪却非母亲亲生的。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身世。
她的亲生母亲和母亲是忘年之交,父母意外去世,那时她不过两岁就被接到了林家,是以,她自有记忆起,就在林家里,也很自然地把林家当做自己的家。
临近傍晚,天空渐渐浮现蓝调时刻,林以溪把那些画具都收到画室,这会江煴已经回来了。
一回来,林以溪就叫她先去洗手洗脸。
婆婆也已弄好饭菜。
婆婆是四川人,尤爱辣菜和折耳根。
就连母亲都被带着把折耳根吃习惯了。
但林以溪吃过一次,总觉得有一股鱼腥味,实在呛鼻令人作呕,江煴反倒不同,她简直可以用迷恋来形容。
那疯狂程度,令人咋舌。
“有那么好吃吗?”
即使看过多次,林以溪仍忍不住发出试探的疑惑声。
江煴下午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这会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没个形,只用一双狭长的眼瞥她,快速闪过一抹恶劣,老神在在地又夹了一筷子凉拌折耳根塞嘴里,自顾自嚼着那根,如同吃辣条似的。
见江煴不答,林以溪有些生气,刚要开口,就听见江煴说:“你尝尝嘛。”
边说还边吃,那眼里捉弄意味明显。
林以溪看着那沾满凉拌调料水的白根,有些跃跃欲试,但又还是有一点犹豫,迟迟没下手。
江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神色,见她如此犹豫,就拿筷子给她夹了一点到她碗里。
边夹边说:“哎呦,小姨,我说你怎么那么没尝试精神,外婆经常教我们要勇敢,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么回事呢你?”
林以溪虽然怀疑江煴那从小跟着母亲学的学问全用在这种时候了,但也遮掩不了她确实想要尝试的想法。
“我跟你说啊,小姨,这折耳根就是要一大把一大把的吃,那才能吃得出那个味,不然你看外婆一开始也接受不了,现在都能一个人吃一大碗是为什么?怎么就不信呢?你不信我还不信外婆啊?”
林以溪切了一声。
好半晌,她最终还是学着江煴的吃法,夹了一大筷子的折耳根往嘴里塞。
辣椒面和醋葱,香菜的味道齐齐上阵也没能遮盖到折耳根的鱼腥味,她刚嚼了两下,嗓子眼一阵反胃,瞬间呕了出来。
江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像是要叫笑晕过去似的。
林以溪呸地一下吐掉,横眉倒竖双眼喷火地瞪着江煴,“你敢骗我!”
江煴放下碗筷,大笑着跑出了门。
这会蓝调时刻也缓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天空和闪烁的星,月光悠悠撒在院子里头。
林以溪大吼:“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哪?”
“去去就回。”
江煴边跑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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