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遥远,几经颠簸,韩嘉言缩在许应的怀里,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一抽一抽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是想杀了我吗?”
许应握着他的手,把他往怀里放了放,轻声哄道:“没事。”
许应心中也起了疑,这和她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说官匪勾结,当匪的不是应该好好巴结刺史,怎得现在做出此等绑架之事呢。
山洞黑压压的一片,男人力气很大,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扯着绳子,一把把许应推搡到了堂内。
“大哥。我回来了。”男人邀功似的说。
许应抬眼,看着高坐台上的那个男人,他打扮得整整齐齐,与这个地方的人格格不入。不像是个土匪,倒像是个清隽儒雅的书生。
那个男人轻轻扫了一眼,语气带着轻佻,目光移到许应身上,道:“不是只让你把那个小兔崽子带回来,你怎么还带了一个女的?”
把许应绑上来的男人不说话,嘿嘿一笑,拦腰把许应抱了起来。
“放开我!”这个人身上一股子汗味儿,难闻极了,许应狠了心,咬在他的脖颈上。
可是许应哪里是他的对手,她越是挣脱,男人抱的越紧。许应这段日子过的十分不顺意,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现在顾不得自己是在土匪窝里,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落在男人的脸上,他的眼睛猩红如血,即刻就将许应放了下来,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许应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睛中是锐利的光,扬声喝道:“你敢动我!”
堂上的人轻咳了一声,制止道:“老二,女人什么时候玩都行,赶紧去把这个小兔崽子安置好。”言罢他挥了挥手,道:“我看见他,就看见那个狗官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许应靠在石壁上,指甲扣着地上的黑泥,忽然抓住了这一句关键的信息。
以利相交,必以利分。狼狈为奸现在也是有了矛盾。
许应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无不为人知的弧度,泛起了坏心思,眼下他们关系这么脆弱,随便挑拨一下,就要分崩离析。
*
山匪掐着许应的腰,扛到肩上,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凌乱无比,简直无处下脚。
许应故作害怕,颤着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男人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急不可耐道:“老子当然是要干/你。”
“这样啊。”许应笑了笑,伸出食指,抚上他的胸膛,道:“那你干啊。”
抢来的女人哪个不是要吵着闹一番,还从没有这样乖顺听话的,他喜上眉梢,说着手掌就抚到了许应的肩头。
浑身的汗味和酒气浮在许应的身旁,许应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我也不是不愿意。”
“只是......”她故意将这几个字说的暧昧婉转。
强扭的瓜不甜,色心上头,男人还没干过这种两厢情愿的事情,着急道:“只是什么?”
许应的素手拢了拢自己即将散开的衣襟,脸上浮上一层粉色,娇羞道:“我今日在外面陪着小少爷画了一天的画,我想先去沐浴一番,洗去这一身的浊气,不知郎君能否愿意?”
轻声细语,柔情蜜意,男人也不记得许应方才在大堂之内挣扎的模样了,道:“愿意愿意,赶紧去吧。”
男人坐在床上,听着后院的泠泠水声,浑身血气翻涌,这一声是在脱系带,那一声是在解衣服。
许应磨磨蹭蹭,洗了快小半个时辰。男人实在忍不住,推门而出,空无一人,正要发作,一只素手就攀上了他的胸膛。
许应手腕微微一动,两人身影交错,一起跌入屋内。许应抽手,背对着他,拿起桌上的烛台。
“你这是作甚?”男人欲伸手,换上她的腰。
许应的声音娇媚无边,最后确认了一遍,问道:“郎君可是想好了,要与我成事?”
“废话那么多。”男人抱住柔软的身躯,用力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我一直觉得我长得不算太难看,我以前听别人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那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许应将烛台移到自己的脸侧,灯火幽幽,在许应漆黑的瞳仁里闪着黄色的光芒。
男人的动作一下子便僵住了,这张脸他这几年看了无数次,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受辱。塞上娇的花粉没让她丧命,如今人竟然能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许应的眼神平淡极了,声音冷冷地响起,问道:“你可看清了?”
“没看清,那就再看一遍。”她把灯台举得离自己更近,不怕火焰烧到自己的脸庞。
“鬼,你是鬼。”男人笃定了这是曾被自己虐杀的人,“你又活了?”
“人只有一条命,我没活。”她附身,趴在男人耳边低吟道:“我如今回来,是向你们索命的。”
“你要索命就去索那韩江的命,我们都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的。”男人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些颤抖。
许应冷冷地道:“好。”她一边审视着男人眼睛里的恐惧,另一边双唇微启,一口气将灯吹灭。
她抬手,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重重地砸下那只烛台。男人应声而倒。
许应嫌恶地踢了两脚,沉沉的,并没有什么动静,不是死了就是晕了,许应希望他是死了。
“真是恶心。”许应重新燃了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取水净了净手,用力地甩了甩指缝间的水。
许应跨出房门,瞧见天上的一轮明月,她勾唇笑了笑,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当真是好用极了。
*
“韩江那个狗贼上京了,”李耀坐在堂内,看着安插在韩江身边的人递来的书信,对着周围的心腹一指,道:“你去,把他儿子在我手里的消息放出去。”
赤色的火焰吞没了信件,他道:“等韩江上山,我们就把他杀了。”
座下几人还在附和,忽然有一个看守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急道:“大哥,我们在山门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最近他只见了一个女人。
李耀轻笑一声,想当然地以为是他那弟弟虏上山的人,便道:“真是废物,一个女人也看不住。”
“那怎么来告诉我?”他轻飘飘地挥了挥手,道:“给他送回去。”
“那个女的......”看守双膝伏地,一脸惊恐。
“怎么?”
“她是......”
“是谁?”
“文思阁钦点首席许应是也。”人未至,声先到。
清丽的嗓音传遍大堂,朦胧的倩影已经立到角落里,一袭白衣幽幽,在黑夜中闪着簌簌的光芒。
“怎么是她?”
“她不是跳崖死了吗?”
李耀眯起眼睛,喃喃地重复了两次许应的名字。看着那素白色的身影,忽然忆起什么,搭在扶手上的胳膊一顿,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冤有头债有主,是双喜公公绑的你,韩江杀的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你要找就去找他们!”“别来找我!”
“对对对,你不是和他儿子在一起吗?你去杀了他儿子吧。”
许应站在风中,衣摆随风而动,幽微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周尊在哪?”
“从雍州送出去了。”
许应听此一言,二指一并,藏在指缝里的白磷即刻自燃,彤彤的火焰照将她的脸庞衬得更加苍白,她冷声重复了一遍,道:“在哪儿?”
“鞑靼十九部,如今只听一人号令。”
李耀看着许应的身影越逼越近,脸上已经渗出冷汗,急忙道:“梁州刺史伙同双喜,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皇帝厌恶宋琢玉,收缴了他的领兵之权。当时雍州兵民散乱,我们弟兄几个走浮玉山,把这周尊送了出去。”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尊卖了一百万两银子,可是这一百万两雪花银,他们几人连个钱影都还没见到,就已经在阴沟里翻了船。
原本老老实实同他们合作的韩江,不知为何突然反了水。竟借着上京述职的由头,请皇帝派兵部前来剿匪。
白嫩的掌心被白磷烧出一些一些痕迹,许应忍着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她冷眼瞧着堂内的一群人,不声不响地撤了出来。
月色盈盈,山间的道路交错纵横。许应在脑中搜索着,山道上树枝纷杂,杂草丛生,几次都擦过她的手臂,留下长长的血痕。
许应的胳膊似是被树枝缠住,她扯过挡路的树枝,跌跌撞撞在山路上奔跑。一定要在山匪反应过来之前下山。
*
“大哥,那女鬼不见了。”地上的人抬眸,许应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影,不对,是没有一点鬼影。
李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想赶紧把这难缠的女鬼送走,吩咐道:“出去,给许应烧点纸。”
许应这人在佛寺中埋头苦干了许多天,她修好最后一件青铜器时,已经是伤痕累累,她面容苍白,如同自己曾经修复过的古画一般。
彼时她双腿上全是鞭痕,可她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双手攀上门框,颤抖着站了起来。
她扶着门框,缓缓挪到院中,抬头看了一眼春日的天色,有飞鸟掠过枝头,她释然地笑了笑。
“还没问过双喜公公,不知道我师父他们还好吗?”声音已是喑哑不堪。
“你一个人,已经承担了文思阁全部的罪名。”从京城来的小太监挥着自己的帕子,怕许应身上的病气过到他的身上。
“哦,什么罪名?”许应笑着问了一句。
“监守自盗。通敌叛国。”高高在上的声音传到许应的耳膜。
听到话的人,双目紧闭,两行清泪从她眼角的泪痣上滑过。许应的眼睛生的好,那一颗泪痣是赤色的,眼泪流下时,就像是流着无法断线的血。
许应握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又缓缓散开。
答应了,留给自己的便是死局。如今她许应是什么?留在这里,一辈子见不得天日,靠着那药苟延残喘。离开这里,成为朝廷的通缉要犯,难道她半生汲汲营营,守天工,修重器,最后竟连清名也留不得。
浓稠的药汁在缺了口的瓷碗中,散出阵阵甜腻的香气,一缕一缕地勾着许应的心,如同千万只手在她的身上抓挠。
许应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微微抬手,中药溅了一地,在李耀的身上开出墨色的花。
“你这是何苦呢?”
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道:“你们想让我什么时候死?”
“公公留着你,还有大用处。”
“什么用处?”许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那双渍满铜锈的手,轻轻道:“不是我,便是我师父,我师弟。”
她只恨自己没有这样的技艺,也不必双手沾满污浊的铜臭。原以为自己只是一片赤子之心,没想到临了还要受制于人,承担如此折辱。
“哈哈。”许应轻轻地笑了两声,她眯起眼睛,春天到了,寺中的树有些已经开始抽条,浅浅地挡住了一些日光。
许应伸出因过度劳作而变形的右手,抓了一缕日光,放到自己的鼻前轻嗅,“今日还要怎么折磨我?”
“用鞭子还是用藤条?”她闭上双眸,感受着温暖的太阳在她身上流动。
小太监扶着许应的胳膊,悄声道:“东西如今都修好了,还是得请许大人歇一歇才好呢。”
“许大人?”
人生何必做工匠,为了学艺受尽了苦楚,不能名垂青史,承担的每一项都是杀头的重罪。
“我想回家。”许应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抬眸看向李耀,恳求似的问道:“我的家被鞑靼人占了,你们运送周尊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上?”
经过今天晚上这一件事,那张虚弱无力的面庞又再李耀的脑中浮现,他忘不了许应那一双破碎的眼睛。
“大哥,这有一个东西。”被他赶去烧纸的人跑到他的身前,躬身递上来一个物件。
一块玉佩透着莹润的光亮,白鹤的眼睛栩栩如生,静静地躺在男人的掌心。
李耀拿起灯火,凑近瞧了瞧,看这刀工肌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块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这是宋琢玉的人,快去找!”
“天亮之前务必找到,千万别让她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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