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里面传出一道女声,见她俩一块进来,厂长储春荣打趣道,“还是一块找我的呢。”
“我俩不是一件事。”郑白露说,伸手把日报放到桌面上,“这是今天的资金日报,厂长,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行。”储春荣道,这女人决策谨慎,生活中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就看出来了,郑白露关了门,她就问道,“怎么,你俩闹矛盾了?”
池竹静默着没回答,储春荣也不追问,“生活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跟我说,我知道你要强,其他人另说,但是我照顾你是应当应分的,那是应该的!”
“我知道的。”池竹说,她知道不论是厂长,还是别人讲这话都是真心的,但她也知道,她不能把这份真心当作优势,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她和妹妹的日子,到底还得是她们两个人自己来过。
“厂长,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说说改造半自动机床的事,厂里的技工根本不懂编程控制器,我觉得要么把技工送出去学习,要么……”
储春荣把她建议进一批自动机床的话给拦住了:“这两天我正考虑这个事呢,不管是改造,还是什么,都得有个排头兵来带。”
她紧盯着池竹:“过一阵你和我一块出去,我这段时间在联系京城三溪机械厂,咱们两个去交流学习一次。”
她见池竹面色严肃,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
这孩子是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自我提升的机会的,就是难免担心家里年幼的妹妹,当即安抚道:“行啦,别总是担心橙子,她都十一岁了,你不能总把她当小屁孩看待,更何况托郑大妈顺手照顾一下不也是方便得很?不准想东想西了,安心等信吧!”
池竹点了点头,出了办公室。她知道储春荣说得没什么错,橙子不是小屁孩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大不了街坊邻居的照顾一下。
可是……池竹想,可能自己就是这么一个踌躇犹豫,一点人情都不愿欠别人的性格。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家里出了意外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她慢吞吞地沿着走廊走了两步,这么大一桩事情不自禁地竟然抛到了脑后,又想起郑白露来。
明明借着这个机会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反正白露也是要拒绝自己的,倘若还继续做朋友,岂不是还给自己留着希望?
但白露那天的意思,明明还是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自己难道不得趁机解释清楚,自己从未疏远过她吗?三句两句就能解释清的误会,白露是心气高,她呢,她非不解释是自找什么罪受?
池竹纷纷乱地想着,觉得才过了一瞬间,下班的“收操号”就响了起来。她们第一机械厂不用电铃,不放《咱们工人有力量》,向来都是吹军号,号声一响,不光是工厂下班,职工子弟小学也跟着放学。
改造机床的事情有了厂长的准话,她就不打算加班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到底和她过度劳累,头脑昏沉脱不开关系,她想她也不能够逼自己太紧了。
她回车间和师傅说了一声,准备今天去学校接池橙放学。
她一般只有早上送池橙过去,下午放学池橙都一般和朋友自己走回来。她得骑快一点,要不等她过去,橙子估计早从学校走远了。
自行车停在厂门口一片石棉瓦棚子下,正是下班时间,人潮拥挤,尤其是车棚是公认的恋爱角,上班时间还好点,下班时间许多人三三两两地聚在车棚里说话。
池竹侧着身子,像一张纸片一样从缝隙里穿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自行车。红旗牌的,电镀明亮的国防绿,相当好的一辆车子,比不上永久、凤凰、飞鸽这三大牌,在省内也是名声够响。
高三那年妈妈鼓励她,送了她这辆自行车做生日礼物,她一向珍惜得不得了。这会儿阳光一照,轮框上的划痕极明显,是去找白露那天扔到地上划的。
池竹默默地望了一眼,不觉得心疼。
她打开脚撑,刚要走,就听见有人喊道:“白露!”
她下意识地一转头,就看见隔着几个人的西边,白露正把包搁到车筐里。
大家都是一个下班时间,她能遇到郑白露实在也不稀奇。
唯独……来找白露的是那个放贷款的马时兴,白露讨厌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郑白露深吸了一口气,她早看到池竹了,那根瘦竹竿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隔得这么近都没看见她!
这下好了,偏偏自己尴尬的时候她又瞧过来了,这真不是成心的啊?
不仅瞧过来了,还像是要傻愣愣地不走了,打算和其他人一样看免费的好戏啊?
“白露,晚上咱们去跳舞吧?”
郑白露实际上早拒绝过他,但这个放贷款的比牛皮糖还黏人。
她心里一股火,不知道是因为马时兴还是因为那个大眼睛正朝这儿看个没完的池竹!她干脆地说:“行了马公子,您别在我这儿费心了,晚上我就不去了,还有事。”
她从车筐里取出包,三步两步走到池竹跟前:“走啊,您这位同事忘了我妈请您今天带我去百货商场买蒜肠了?”
池竹妈妈有个干妹妹在商场副食品柜台,前两年百货柜台出了试点,销售额多的,每个月多奖两元钱,于是这位干妹妹也非常欢迎池家人带街里街坊的去。
马时兴只得悻悻地走了,郑白露坏心眼地把池竹搅了进来,明明心里头有点爽快,但见她一点不反对,乖乖地扶起车子跟在自己身边的样子,那点爽快像是被戳破了气的气球一样飞速的瘪了。
郑白露忍不住:“人家都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我平白无故把你牵扯进来,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你就这么一声不吭?”
没想到池竹没答话,那双浓墨重彩的漂亮眼睛望着她,很认真地问:“你真要买蒜肠吗?”
郑白露真差点被她气个仰倒:“买!行了吧!你怎么净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那上车吧。”池竹说,反正平时橙子都是自己回家。她毫无心理负担的放弃了接妹妹的计划,一边蹬起脚蹬,一边强行按捺着那翻涌的情绪,一看到郑白露,她紧绷的心弦就是一松,那些陌生的,她平日里几乎不会感觉到的种种情绪,通通地朝她一股脑涌了过来。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能帮到你我挺高兴的。”
不仅是因为帮到你高兴,还因为看到你拒绝别人就高兴。
讨好自己这招可没用!郑白露心想,嘴上说:“你倒是个好同事。”
池竹暂时接受了同事这个称呼。既然白露认为她们俩不再是朋友,那她们便重新做朋友好了。
下班之间她混乱地想了许多,可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念头是最深刻的,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白露,即使不是爱情,她也要和白露做一对最真挚的朋友。
至于疏远这件事,她得好好和白露解释。现在……算是一个好的时机吗?
没多久,两人遥遥地就看到了百货商场的大牌子,夏天的天还亮得很,霓虹灯管暗着。池竹把自行车停到门前的一溜水泥车架上,和白露一块走了进去。
一进门,商场里就泛出一股雪花膏、食物香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称不上难闻,但也绝对称不上好闻。
池竹和郑白露并肩走着,对方身上那股略带苦味的花香味柔柔地打过来,这是什么香水呢?池竹从来没闻过这种香味。
直到白露回来,她才第一次闻到这种香水味。白露之前不洒香水,身上只有干净的肥皂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外国小说里说喜欢一个人,就会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那时候的她不免有些失落,那岂不是还有很多人能闻到白露身上那种香气?
总之,她本以为白露喜欢的味道会更甜蜜一点,别看白露瞧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是个热心又善良的女孩。
不过这种淡淡的苦香味也合适极了。
她魂飞天外地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硬生生止住自己的思绪,在玻璃柜台前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容:“阿姨。”
她现在已经很习惯笑了,笑起来,露出梨涡和小虎牙,让所有人知道她没事,她活得好好的,快乐,健康,充实,不必担心。
朱立红见到她很高兴:“小竹子来啦!”
郑白露也甜丝丝地打了招呼:“朱姨,我来买蒜肠,要一斤,粉肠也要一斤。”
“小竹子要什么?”朱立红手里动作麻利,“给你也称一斤蒜肠一斤粉肠,记阿姨账上。”
池竹自然是想马上拒绝,郑白露知道她的脾性,妥帖地把话给接了过去:“这一斤粉肠就是给小橙子吃的呢,这东西放不了太久,等这次吃完了,下次池竹来的时候,您再给她称两斤!”
朱立红也知道池竹这孩子是什么性格,把称好的东西递给郑白露,当即要池竹发誓:“这周必须再过来一趟,否则阿姨饶不了你!”
她俩好不容易出了商场,池竹把车子推出来,对白露说:“谢谢。”
“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谢?”郑白露道,她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咱们算是扯平了。”
池竹心里一热,心想择日不如撞日,她哪能不知道自己的性格,索性这次用尽全部的勇气,一咬牙说:“白露,那天的事情……”
“别说。”心高气傲的郑白露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我不想听。”
#猜猜白露能耍几分钟的脾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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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事而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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