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凤凰木像天边掉下的红烧云,蜿蜒小路通向远方,不知去路,泥土干裂,蚂蚁从一条缝中钻入另一条缝中,乐此不彼。
屋檐下,狗耷拉着耳朵,趴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吐着舌头。
“好了,不用送了。”榭季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情绪,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你们回去吧。”
鹿鹿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动,眼底涌现泪花,“季哥哥,真的要走了吗?”
刘月扶着刘婆婆,肩上背着包袱,听到鹿鹿这么说想上前拉住她,“鹿鹿。”
鹿鹿委屈巴巴地撒开手。
“没事刘大姐。”榭季蹲下和鹿鹿平视,“鹿鹿,哥哥姐姐有很重要的事,真的要走了,你在家要好好听话,我们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真的吗?”鹿鹿不舍地啜泣起来。
“鹿鹿,别耽误哥哥姐姐时间了,听话。”
立夏一身麻衣,眉间有些疲惫,人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中透着稳重,经过这些沉重的打击,心好似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自从她回来看见遗书和尸体的那一刻起,哭了整整两天两夜,最后整个人好像连悲伤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了,麻木走完整个丧事流程。
一夜成长。
现在,她成了流水村新一任村长。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离开这个地方了。
以前她想学医,所以研习了许多医书,也曾有过远大抱负,若有朝一日她能去往更远的地方,救更多的人。
有人劝她,说,现在只有你一人,为何不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说,无养育之恩,何必再寻。
即是给他们添麻烦,也是给自己找不快。
每个人有自己的命运,也有自己的选择,而她选择留在这里。
但立夏知道,榭季他们是不同的。
像他们这般的人,来去洒脱肆意,就像天边的云彩,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他们迟早要回到江湖中去。
江湖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鹿鹿,好好听她们的话,有什么事一定要给立夏姐姐说好吗?”榭季笑笑,低声嘱咐。
刘月缓缓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楚樾,“这是一些干粮,留着路上吃吧,我们家里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这些还拿得出手,里面还有槐花饼,小榭最喜欢吃了。”
楚樾慢慢接过,背在肩上,“多谢。”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一些碎银子,强硬塞在刘月手中,“这些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的心意,收下吧。”
“不不不!我不能收。”刘月急忙还回去,像烫手山药一样,“我们虽然穷,但我们可以靠自己生活,谢谢你们的好意了,这些钱你们留着吧。”
楚樾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无奈收回,“那谢谢你们这几日的款待了,我们有缘再见。”
鹿鹿难受地缓缓走近云倾,想去拉她手,但又有些尴尬收了回来,“姐姐还会回来吗?”她怯生生的。
云倾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现在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小孩。
本能告诉她,她需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
回想之前,云倾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下一秒,一双手覆在鹿鹿头上,僵硬、温热,一动不动。
鹿鹿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虽说大姐姐很漂亮,但她还是有些畏缩。
像是手掌下摸的不是脑袋,而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鹿鹿睁大双眼,流溢惊喜,湿漉漉的眼睛看得云倾心都快化了。
“等你识得书上所有的字,我自然会出现。”云倾学着以往榭季的动作,温柔地,一下没一下地,缓缓顺着头发往下捋。
这句话,来自她遥远的记忆中,在她小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偶尔回来一次也呆不了多久就会离开,那时候,父亲告诉她,等她识得书上所有的字,他就会回来陪自己。
但他从来没兑现过。
云倾缓缓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柔的笑容。
垂眸注视着身高才到腰间的孩子,太久没这样笑过了,云倾能感觉自己脸上面部僵硬,有些牵强。
鹿鹿一下子壮大胆子扑到云倾怀中,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她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还维持着抚摸的动作,不知道该往哪放。
云倾条件反射想推开,但又硬生生压下。
“我一定会早些让姐姐回来的!到时候要带上季哥哥还有哥哥!我们去捉鱼打野鸡!”
“姐姐没有骗我,对吧?”
鹿鹿睁着满怀期待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拉钩!”
云倾有些傻眼了,她这是要与自己约定吗?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可是当时父亲又是何等心情呢?和自己一样吗?
不过只犹豫了一瞬,她便伸出自己手,完成了这个幼稚又无趣的约定。
人总是要有一个念想,才能支撑下去,做想做的事,她也有念想。
蓝天白云,微风不燥,叶尖水珠滴入湖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榭季眼看时间一点点溜走,必须要离开了,此时再不走,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下一个歇息的地方。
“我们真的要走了,云倾。”
“嗯。”云倾迅速调整思绪,抬眸时,面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刘婆婆,刘大姐,立夏,鹿鹿,我们走了,只要有时间,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后会有期!”
双方拜别,作辑。
虽说后会有期,但她们心里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天下如此之大,能短暂的相遇已经是一种缘分了,后会有期这种说法只是为了给自己内心一点安慰。
有些人一旦分开,若不是有意相见,那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村中有狗在吠,田间老牛嗷叫,夏蝉也吱吱叫个不停。
暖色光芒下,三人影子渐渐拉远,村口几人的影子也被渐渐拉长,直到影子消失不见,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断的遇见相逢,再不断离别,各奔东西,乃是人生常态。
有人驾着牛,缓慢行驶在羊肠小道上,车轱辘一深一浅颠簸着,吱嘎吱嘎,散乱的稻草时不时调皮地滑落在地上,有迹可循。
榭季双手枕于脑后,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悠闲地躺在稻草上,闻着属于草的特殊气息。
那是一种能抚平内心的味道,让人特别安心。
“你的钱袋子呢?”楚樾端坐一侧,双手抱剑,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丢了。”榭季无所谓敷衍着,对此事完全不在意。
“真丢了?”楚樾似是有些不相信,嘴角上扬,继续问他。
“嗯。”
“丢在米缸里的?”
“既然知道,那你还说?”榭季侧头懒洋洋看向他,又扭头看向云倾。
云倾在榭季右手边倚在稻草堆上,阖着双眼,牛车摇摇晃晃,她的头也跟着晃动。
她并未束发,墨发仅用一根发带草草捆绑,松松垮垮。
少了一根发簪。
榭季心里想。
“你们接下来去哪?”楚樾询问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问这干什么?”榭季疑惑回眸,“你要跟着我们?”
“不然呢?我在说废话?”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你不用跟着我们,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榭季拒绝和他一起同行。
“你长本事了?”楚樾挑眉望向他,“师父只允许你下山三个月,现在可不止三个月吧。”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这件事办完,我自然会回去的,别催了!”榭季双手堵住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三月前,他好说歹说才求得这下山的机会,好不容易下次山,他还想玩够了再回去。
现在鸠浅宗远在千里之外,明竹隐现在可管不住他了!
“你受伤了,最好等伤好了再回去。”楚樾好心提醒他。
“我肯定不会让他老人家知道的,你回去告诉师父,我想家了,说我想家里住一段时间再回去。”
“对了,”楚樾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幅画,“最近三清宗的宗主被人杀了,这是杀手画像,遇到她一定要跑快点。”
画像?
云倾缓慢睁开双眼,她记得那天她是带了面具的,怎会有人能认出她?
“凭一己之力,杀了整个宗门的人,据我所知,江湖上有这种实力的人不多。”楚樾思索,“好在三清宗现在有了新的宗主,才不至于群龙无首。”
“你可不要遇见她了,这凶手可杀人不眨眼!”
“知道了知道了。”榭季不耐烦回应,接过他手中的画像,慢慢展开,一睹画像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灭一个宗。
云倾暗自绷紧身体,袖中双手不自觉握紧。
榭季瞪目结舌,看见画像的那一瞬间像是看到鬼一样,立刻合上,不愿再多看一眼。
接着他把画像给了云倾,“云倾,你看看?”
“面相狰狞、凶神恶煞、尖嘴猴腮,真是一副典型的恶人长相!”
云倾疑惑接过画像。
面目狰狞?不至于吧,她没长得那么丑。
不看倒没事,这一看云倾险些冲出去将画像的人揍一顿!这画的什么啊!
那日她分明戴了面具,这画像上却是全貌,那丑陋的三角眼就这样与她打了个照面,龇牙咧嘴、贼眉鼠眼简直和她本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现在云倾本人站在他们面前取下面具,他们恐怕也认不出来。
而且是怎么做到连性别都画错了的?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现在不用遮掩,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都没人认识。
这画像师真是画得一手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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