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完全变暗,月高悬枝头,洒了一地的盈盈光辉。
偶有凉风吹过,带起衣边裙角,四周静的可怕,唯有脚踩树叶轻微的响动。
云倾提着一盏灯,在榭季面前站定。灯光照亮榭季棱角分明的脸庞,橘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柔和他的脸颊。
榭季深邃的眼眸正望着云倾。
羊肠小道,周围昏暗,唯有这盏明黄暖灯,撕碎无边黑夜,发出幽幽光亮。
“我该走了。”榭季声音有些轻,心中似是有万般话到嘴边,但却又咽了下去。
云倾月白衣衫正如天边皎皎明月,她启唇道:“走吧。”
“你不问我为什么走吗?”
“不问。”
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但看她也没什么想问的,榭季心中不知怎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艰难迈开步伐。
云倾此时却突然叫住他。
“榭季。”
榭季浑身一震。
在他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叫过自己名字,如今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榭季不免觉得心头一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心跳在这黑夜中如擂鼓般响亮,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榭季愣住了,僵硬着没有转身,他用了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腔调回答了云倾。
“嗯?怎么了?”这种声音听着好不真实,连声音的主人都觉得这几句如此陌生,好似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而是从胸膛中蹦出来的。
榭季背对着云倾,所以没看见云倾此时脸上的表情。
云倾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她凝视着榭季的背影,少年背影单薄,一如以往的单薄,却在常年练武中累积劲拔,一日又一日变得挺拔坚韧。
“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榭季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什么话?”
心跳越来越快,榭季尽量控制呼吸,企图以此来平息自己。
“转过来,我不对背影说话。”云倾话中有种不容拒绝的语气,
榭季握紧拳头,直挺挺转过来,为了掩盖自己,他尴尬笑着,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懵懂望着那盏灯,不敢与她对上视线。
云倾拿出那截翠竹,“我只问你一遍,认识吗?”
榭季抬头。
“想好再回答,我只听这一次的答案。”云倾语气冷静平和,似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今日我不过是炸一炸你。”
“我承认我是故意接近你,但我们今后不会再见了。”
“因为我无法对救命恩人下手。”
“我不明白为何你不愿与我相认,但也无所谓了。”
云倾衣角晃动,“后会无期。”
没有一丝犹豫,云倾说完转身就走,不给榭季丝毫反应的机会。
“等一下!”后方榭季声音响起,带着慌乱和不知所措。
云倾脚步一顿,等着他的下文。
“对不起,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认出来了,但是我不敢相认,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原本是想找个机会与你说的。”榭季琥珀色的双眸有些孤寂。
云倾转身,“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相反我欠你一声谢谢。”
“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东西,而且还改成了暗器。”榭季有些局促不安。
“我欠你一个恩情,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放此烟花,我会赶到。”云倾拿出一个竹筒形状的东西,交到榭季手上。
只有恩情吗?
榭季看着手中的物什,神情有些落寂,想到路上遇见的那个人,他忍不住提醒两句,“那个叫阿言的人你多加防范。”
“我知道,我自有分寸。”云倾摩挲手上翠竹上刻的字,“如果当初没有这东西,现在可能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孤魂野鬼了。”
榭季正欲开口。
云倾却先一步说话,“我这人不喜纠缠,我们各自走好自己的路,有缘自会相见。”
“我知道你避讳什么,来历不明身份不详,连名字都是假的,这般人怎可信任。”
榭季连忙摇头,“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过,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你的原因。”千万的语言似要脱口而出,但在嘴边囫囵一圈又咽下去了。
他最终轻微叹了口气,“算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更加强大更加坚韧,她还有大把的年华,不应当为他的事困扰。
“如果我们能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榭季只知她名字里有个“云”字,其他的一概不知。
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他想知道她的真正的名字。
而不是用一个假名来糊弄他。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
云倾笼罩在月色暖光中,没有转身,就那样看着榭季,静静地看着他,无喜无悲,让人捉摸不透。
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榭季心中了然,悄无声息离开,融入夜色中。
等到榭季再也不见踪影,云倾还立在原地,提灯映脸。
竹叶萧然,夜空寂寥。
半响,空中似有微弱的声音随着风消失在这羊肠小道上。
“我们之间可算不了,下次吧......”
盈盈灯光放大,拉开白昼,整个黑夜散去,时间回溯,倒流不止,今年广陵的雪格外大。
广陵大雪封路,天寒地冻,大片雪压弯树枝,簌簌雪花坠落。
小小的年云浅就这样独自一人混在运送炭火和酒的马车上。
她身形单薄,钻进去就不见了踪影。
轻易躲过了门口盘查的士兵。
城外和城内是不一样的风景,十里长街市井连,管弦之声飘散而来,萦绕耳边,还有白菜馅的包子香。
年云浅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皮,默默吞咽着口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伺机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溜走。
“小刘啊!您又亲自给周家运送炭和酒啊!”
“是啊!”驾马的刘叔热情地回应着,看见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大姐,这包子怎么卖?给我拿两个!”
卖包子的大姐动作迅速装上几个,“你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上没吃饭吧,这几个包子送你了!我们这街里邻居的。”
小刘笑着说:“不不不,钱还是要给的,你要是送我我可就走了。”
最后他还是给了一些铜板放在桌上,驾马扬长而去。
一路上小刘到处寒暄,每当年云浅有所动作,觉得时机来临之时,小刘就会突然停下马车,这里敲敲那里看看,不知是遗落了什么东西还是在盘算着什么东西落下了,
所以年云浅不仅没有找到机会溜走,还带着困意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困了,连赶了十几天的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皮像是灌了铅般,闭上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周府。
和煦阳光照耀一片繁华,狭小的空间变得无边暖和,年云浅沉浸在这仅有的温暖之中,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直到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身穿棉衣的下人有序搬着炭火和酒,年云浅惊慌,脑中想了无数个逃跑的办法,无一例外都会被发现。
不经意瞥见旁边那高大的酒坛,若是换做以前,她定是无法容身的,但如今她浑身上下瘦骨嶙峋,却刚好能够容纳下她,幸而酒坛中未装满酒,才能容纳年云浅又不溢出。
年云浅小心钻进,浓烈酒味扑面而来,刺激到她有些想呕吐。
身子缓缓下压,年云浅蜷缩着身体,但还是不免喝到几口烈酒,她忍着不呛出声,小心挪动盖上酒塞,尽量挪回原位。
酒封条已经被她掀开,无法贴上,她只是祈祷旁人忙碌于搬东西而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若是被发现了,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辛辣酒味穿肠入肚,刺激着胃里没有任何东西的年云浅,这是她五岁以来,第一次喝酒,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窘迫的情况下。
年云浅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久,酒坛脱离马车,年云浅感到一阵晃动。
“咦?”下人有些疑惑,明明都是同样的酒坛,怎么这坛这么费力?
很快,他发现了封酒条的松动,似是被人揭开过。
“刘管家!这酒坛是不是被人动过?”说着他就要伸手扒开酒坛塞,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坛里面酒装满了,自然就重了些,这可是上好的洞庭春色,我在路上喝了些暖暖身子。”刘管家招招手,拍拍身上挂着的酒葫芦,表示不用查看,直接搬进去。
“我喜欢喝点小酒,大伙应该都知道的。”
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默默暗自使劲合力搬进去。
刘管家全名叫刘十一,在小少爷出生后不久就来到了周府,之后就一直呆在了这个地方,平时就爱喝些酒,睡睡觉,算算账,其他的一概不管。
只有每年运送坛和酒的时候才会出一趟门。
刘十一今年二十五,是广陵最年轻的管家,其他人像他这个年纪不是成家立业就是事业有成,而他却整日无所事事呆在这一隅小院,鲜少出门,二十五岁的年纪过上了五十岁的生活。
也有女子芳心暗许,暗送秋波,可他一一回拒,至今未娶。
刘十一看着下人搬完东西后,慢慢关上门,连锁都未落,只是将门虚掩着。
“刘管家不锁门吗?”下人有些疑惑,出言询问。
“不用,关上就行了,难道还有醉猫偷酒喝吗?”刘十一笑笑,拿着锁轻敲了几下门沿,“没什么事就走吧,对了,小少爷在房吗?”
“在的在的,今日小少爷还在睡觉,未起床。”下人跟着刘十一远离了这间屋子。
刘十一嘴角勾起一抹笑,“是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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