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出,鸡先鸣,千门万户听鸡声。
早市嘈杂,热腾腾的白气从蒸笼盘旋散开,城外的农人挑着菜进城,买菜的妇人挤挤攘攘讨价还架,偶尔有几个挂着干鼻涕的熊孩子在人群里穿梭,总能引起一连串的抱怨声。
东陵城是南郡最为繁华之地,五湖四海皆有客来,一日之计在于晨,商户人家中,苏震霆是起的最早的,笑眯眯捏了捏自己的胡须,听得女儿还没起,见这天光大亮,又不禁幻想孙儿孙女的好相貌。
掏出怀里摩挲水润的玉佩,苏震霆自言自语:“锦佩啊,咱们闺女招赘了,你放心,等过几日,我便带女婿去看你。”
老管家捧着账本来,苏震霆收好玉佩,派人备车前往铺子做生意。
如今正是正泰十六年,经过哀帝折腾,奸臣窃命,主上蒙尘的动荡朝廷,终于在新帝励精图治下逐渐改善,这一年中宫诞下龙凤胎后,大赦天下,官府不再限制商业发展,南北经济发展迅速,苏家养精蓄锐多年,到了苏震霆这一代,得以大展身手。
天下局势渐趋分明,然两百年前前朝荒诞,养虎遗患,四王之乱后,西戎退居漠南,民风彪悍,铁骑横驱,已成中原心腹之患,若非中原奸臣当道之时,西戎内部分裂,呼衍赞联合须卜氏刺杀乌珠留单于,篡位为王,争斗不休,未必能有今日泰平局面。
但近两年,戎人屡屡犯边。
商人间消息敏锐,已经察觉出其中风雨欲来的苗头。
朝廷本是桂林一枝,但这些年来,因着那惊世骇俗“江湖皇后”的缘故,少不得多了些情报暗流,不甘草莽的江湖人士,不少做了朝廷鹰犬,但江湖之中,大多还是处于观望状态,明哲保身。
杨争的师父,便是当今江湖武圣,枯木老人。
他们这一支日“武渔”,门中弟子大多佩戴刻有鲤鱼的英雄铁令,若非江湖中出现重大危机,否则决不出山。弟子成年后,便会遮掩身份下山历练三年。虽是隐姓埋名,但数百年来声誉传承,每当江湖危难之时,时常率弟子力挽狂澜,江湖各大门派大多受过他们这一支的恩惠。
一呼,足以百应。
*
待太阳晒屁股,苏媚这才迷迷糊糊醒了。
她浑身酸软,吸着气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只这一翻身,察觉脑门下的胳膊,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着一个男人披散着黑发,唇线紧绷着瞧自己,似乎欲言又止,隔着拢紧的领口,苏媚还能感受出里头肌肉紧实的胸膛。
一颗心噗通噗通就跳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看着这人一脸正经冷峻,好像昨晚上是纯盖被聊天,聊了什么国家大事,要一大早就严肃以待,越看他表现的镇定,越要撩拨,总之,手摸着摸着就……
杨争一把抓住她摸到自己胸膛上的手,认真道:“娘子,起来吃些东西吧,你真的不能再睡了,快到午时了。”
“啊……额,嗯。”苏媚尬笑。
居然都中午了吗?
她昨天是让莺儿不要叫她来着。
都这个点了,该不会门窗还锁着吧,苏媚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缩进被子里,盖住点头,“夫、夫君,我马上起!”
门被打开,丫鬟们鱼贯而入,窗户被支起来。
阳光肆无忌惮晒到了锦被上,杨争出了屋,丫鬟偷笑声立刻就传进了苏媚耳朵里,被窝中窸窸窣窣在穿肚兜的苏俏探出头,嗔道:“你们这群坏丫头,哪能真就不叫我起床了嘛……”
“小姐说的话,怎么能不听呢~”
“就是,就是。”
“嘻嘻,小姐,这早饭都热了三轮了,我还跟红袖打赌呢,就赌用不着早饭,午饭小姐才醒!”莺儿得意洋洋,“还是我贴心,是不是,小姐~”
“坏丫头,都是坏丫头。”苏媚咬牙。
“我爹呢?”
“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红袖回道。
“那定是镖局里来消息了。”苏媚穿好衣裳,下床坐到梳妆镜前,“回头留意些,爹一回来就告诉我。”
“哎。”莺儿脆生生应了,去外头摆饭。
红袖走到苏媚身后给她梳头,木梳沿着绸缎丝的乌发梳理,自家小姐的头发好,便是缠着的发丝,略略拆分,便可一梳到底。
苏媚屋里,红袖是最年长的丫鬟,看着小小一团的姑娘长这么大,嫁了个人,忽然有些感叹,“小姐今个,可是要把头发全梳起来了。”
“梳个随云髻如何?”红袖轻声问苏媚。
苏媚“嗯”了一声,从妆奁里拿出两支步摇,这两支都是娘生前给她打的,用料不算很名贵,却是娘亲自设计,她特意留着出嫁后戴。
红袖手巧,略略侧拧卷覆头发很快就梳好了。
苏媚对着铜镜打量自己丰润如芙蓉的面颊,她如今年轻,面颊都红润,远不是重生前消瘦的模样。
真好看!
杨争不知何时回来的,坐在珠帘外的软凳上,端着茶杯也不喝,就静静坐着像根无法忽略的木头。
苏媚从铜镜里察觉杨争时不时看她的眼神,心中有些得意。
苏媚拿起妆奁里今日戴的两支步摇,转头对杨争道:“夫君,这两支簪子,我不知使哪个好,你来帮我看看。”
簪子?
“来帮我选选嘛~”苏媚撒娇。
红袖轻轻后退两步站到一旁,杨争走到苏媚身后,拿起簪子对着天光看了看,这一根不知道什么花的凿空了,倒是能放些细纸条之类,这一根刻了兔子的,材质精良,末尾也比较尖锐,适合娘子防身用。
杨争选了兔子这根。
“这个好。”
苏媚捂嘴甜笑,“原来夫君喜欢小兔子。”
杨争:“?”
一直到苏媚在画眉毛了,杨争还是没明白苏媚方才没头没脑的话,不过是选了个簪子而已,莫非娘子想吃兔子了?暗示他去郊外打一只?
兔子确实很好吃,他喜欢吃师门山脚下的麻辣兔头,改日带娘子回师门,倒是可以买给娘子尝尝。
今日杨争醒的很早。
鸡鸣第一声,他便睁开了眼。
这是他习武多年的习惯,轻手轻脚下床后,丫鬟们却不给他开门,只说商户没那么多规矩,劝他跟苏媚再多睡一会儿,恭桶屋内侧房也有,苏老爷也传了话来,说不必拘谨,他今日有要事出门,晚间再会也不迟。
杨争从出生起就没睡过懒觉,更别说回笼觉了,闭着眼睛躺床上也睡不着。
但他见苏媚睡得憨实,怕吵着她便在屋里打坐沉思,本想着过一会儿娘子就会醒,结果一直不醒,杨争实在没见过这么能睡的女子,心中惊疑下,甚至不自觉伸出手探了探苏媚的鼻息,摸了摸脉搏。
不是重伤昏迷,真是在睡。
杨争没跟这样的富贵人家姑娘打过交道,不知道苏媚还要睡多久,他想了想,干脆躺下了,躺下没几妙,苏媚就如八爪鱼一般滚到他怀里。
娘子的肩窄,看着纤细娇弱,一身的软肉。
浅浅的呼吸在杨争颈窝瘙着痒,杨争不清楚那时候自己的心里到底怎么想,但下意识长臂一伸,就将人圈在了怀里。
就像此刻。
他坐着看娘子梳妆,既帮不上忙,又说不上话。
但他就是不想出屋,那窗户透进的光,照在苏媚对着铜镜眉飞色舞的小脸上,似乎顺便把他的心口也熨热了,透着股欢快的劲。
这个点,早饭早过了,唯有早午饭可吃。
苏媚可没有节省的**,她向来,有多少钱就吃多少钱的好饭,便是吃两个窝窝头,都能吃出珍馐美味的架势。
这架势唬人,杨争看着满桌的饭菜,也很有食欲。
他不是迂腐拘束之人,什么节省浪费一类的话,他没那个想法,花多少钱吃多少饭,他这个不花钱只用吃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饭好菜,还有娘子秀色可餐,他吃的很满意。
苏媚给杨争夹菜。
杨争便也给苏媚夹菜。
你一筷我一筷,时不时对视一眼,就是不知道说啥,虽然有了共枕眠的情谊,到了光天白日下,多少还显出点初识的拘谨。
“夫君,别夹了,我吃好了。”苏媚吃了个饱肚,“你还要再来一碗吗?”
“再来一碗!”
吃完饭,这新成的夫妻两个,都有心增进跟对方的了解。
苏府园子里出现了消食散步的两人,杨争是孤儿,没个亲戚朋友,梦里只成过一次亲,平常人家的姻缘礼节一概不知,便没发现异样。苏媚是除了自家爹娘,对于老家的亲戚,没个想见的想法。
大侠进她家,可是赘婿。
按理成亲第二天,总要拜会些亲戚,认认人,但苏媚怕啊,怕万一那些个嘴不把门的拆她台,或者瞧不起大侠说话不好听,大侠对她心生不满,岂不是糟糕。
她干脆闭门谢客,也别急着认什么亲戚,总有认识的时候。
不管外头又怎么传她骄纵任性的话,此时苏媚握住大侠的手,挨着这人坐在亭子里,荷花池里卷来一阵风,总算叫满身的燥热凉爽。
蜻蜓踏萍,朱鲤跃波,夫君正好做靠椅。
“唔……”苏媚舒坦的小声哼哼,散散步,身上的那点子酸软都好了许多。
杨争正给苏媚讲一些江湖上的事情,这一路走过来,苏媚想听,杨争便讲,只是他即便讲故事,声调都极平稳,平铺直叙,便是有趣的故事,都讲得如老夫子教书,听得苏媚昏昏欲睡。
“娘子……”大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嗯?”苏媚抬眸。
原本平稳的声调微顿,多了几分暗哑。
“娘子身上,是还疼吗?”
“……”四目相对,苏媚想起昨夜里,这人明明游刃有余,被药激了满额的汗,又克制忍耐的样子,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这已经是大侠第二次这样问了。
苏媚感到有些奇怪。
“昨夜不是说了嘛,只是有点……夫君,很在意这个么?”她支起身,在杨争耳边柔声细语说了几句话。
苏媚看大侠的侧脸。
这个年纪的大侠,正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俊在那股“冷”字,像高山上的雪,松林的石,第一眼看上去,像哪位大户人家的健壮公子,又缺了那股子白净,气质更是截然相反,麦子般的皮肤,摸起来有些粗糙,挺拔修长的身躯下,似乎藏着一股隐秘勃发的力量。
瞧着比年龄成熟些,若不是大侠耳朵上染了红晕,谁能看出来,如今的大侠,也不过是个刚及冠的少年。
笨嘴拙舌的,若是她那“前夫”,此时便要甜言蜜语戏谑上了。
昨夜也是,由着她胡闹,又生怕她伤着,束手束脚的,惹的她不禁起了坏心眼,摩拳擦掌,好一阵捉弄,苏媚很清楚,自己是个顺杆子爬的。
可不能得意忘了形。
估计有老读者看出来了,这篇的背景是我上一本古言《帝王娇,本是庄稼妹》的背景,权当彩蛋,戏份不多,没看过我上一本也完全不影响。
本文没肉,全是脖子以上,氛围烘托,脑补快乐。
先打个预防针,万一以后有章节被咔,那就氛围烘托也没有了,乖巧作者,苍天可鉴,不想被请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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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得意莫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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