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鬼手又嵌入了肌肤一分。

“痛的不是你的魂,是你的体。”鬼阴测测地笑,提醒他时候到了,“选吧。”

“还是不够。”陆昭说,“那个点心好吃吗?”

他突如其来的岔开话题让鬼沉默了一下。

陆昭忽然走近了,在阿夭身边坐下。

他伸手拿点心,但这是过去,当然抓了一手空。

陆昭不禁感慨:“要是能吃到就好了。”

鬼开口:“未必多好吃。”

“总要试试。万一我喜欢呢?”他噙着淡淡的笑。

他确实有点想念住处楼下的港式点心铺了。

刚出炉的菠萝包酥皮焦脆,夹着黄油放进嘴里,先是奶香在口腔化开,伴着酥脆和松软融合交织。

第一次吃的时候他就很想分享给别人。只是在店里环顾一圈,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便作罢了。

“我不会做饭。”陆昭羡慕道,“你会做点心,手艺肯定不差。”

鬼冷笑:“够了,再不选,便杀了你。”

“我又不是他。”陆昭指了指男人,“我没有尝过你们俩做的点心,很难判断谁做得更好吃,选谁都不公平。我要是骗你,你会立刻发现,不是吗?”

鬼竟沉默了。

“还是说,不管我选谁,你都要杀我?那你何必浪费时间,直接杀我就行了。”

“真是巧舌如簧。”鬼阴阳怪气,听不出是真恼火还是假讥讽。

“谢谢。”陆昭贴着话尾。

这个鬼好像遵循着某种杀人规则。

湖上的雾气漫了过来。

将陆昭整个人包裹住,旋即散去,他又来到一个陌生场景。

一个端庄妇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旁边趴着一个男孩子,伸手想够她,被妇人用手拍开。

她面带惊惧,反倒要去搂旁边的女孩。

三人面前,中年男人暴跳如雷,“胡闹!若不是奶妈,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这孩子根本就是个女孩!”

他指着男孩。

“我年近四十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以为赵家从此有后,许你不再纳妾之诺,你竟隐瞒我这孩子的阴阳之身。若非奶妈发现,你难不成想瞒我一辈子?”

男人气得发抖,“赵郭氏,你好大的胆子!”

“可、可他确实是男孩……”妇人嘴唇煞白,“我从来不知他是阴阳人,老爷,我也是被他骗了……”

“娘……”男孩有些茫然,伸手去扯妇人衣角。

妇人下意识甩开他,手掌拂过他的脸。

留下清晰的五个指印。

她先是惊愕,旋即茫然,再是狠决。紧紧抱住女孩,“我不是你娘,你是个怪物!”

怀中的女孩疑惑:“娘,你为什么说弟弟是怪物?”

“他不是你弟弟!”妇人捂住女孩的嘴,“他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骗了你爹,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妇人向男人哭诉起来,“老爷,冤枉啊,一定是有人趁我怀着孩子的时候下了咒,才令我生下这不男不女的妖怪!老爷,我真的不知情!”

男人的脸色却缓和下来,“不管如何,他都是我赵家骨血,理应留在赵家。但赵郭氏,往后你再也没有儿子了。”

仿佛晴天霹雳,妇人垮坐在地,半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把女孩扯到面前,“可老爷,晴儿是您的孩子啊。”

“晴儿确实是我的孩子,往后我会为她择一门好亲事。”男人看向男孩,冷冷道,“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往后留在府里,谁也不许说他是谁。”

从此他被剥去姓名,做了女郎的婢女阿夭。

陆昭感觉到指甲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

纵没伤到大动脉。阵痛也很折磨人。

仿佛是阿夭也要他体验十年如一日来凌迟的疼痛。

“为什么她不选我?明明她说过,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

鬼的悲鸣混着低吟,含糊不清。

“她撒谎,从我出生起她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她说虽然我跟别人不一样,但她最爱我。她说爹对她不好,整个赵府她就指着我,便是阿姐也不能解她心意……”

陆昭忽然觉得头皮一紧。

鬼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往后扯。

她的脸迅速腐烂,变成死后的模样。脸上还有斑驳的胭脂铅粉,说明死前厚厚地傅了一层。

“你选谁?”

陆昭知道他不管选谁,都会死。

他可以选择跟鬼继续周旋下去,直到闻晧找到救他的办法。

陆昭相信闻晧这个朋友,他看人向来很准。

但此刻他心情很复杂。

不是单纯的同情。陆昭在孤儿院长大,见过很多比他可怜的人。

在学校的时候他就知道圣母心帮不了任何人。

“我谁也不选。”

陆昭很平静地说。

鬼手的指甲突然伸长,甚是穿过了他的脖子。

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像夕阳下电车从面前飞驰而过时扬起的气流。

“因为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姐姐。你让我选,不过是做算法。算算你们谁的分数更高,可你知道,你永远不是分数高的那个。”

老闻,你快来吧。

陆昭无视鬼身上几乎具象化的滔天怒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觉得他们都不选你,可他们从来不需要你。连你自己也不需要你自己。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擦掉了你的妆。你觉得是妆不好,还是你不好?”

陆昭看进她的眼睛。

怨毒,忿恨,是一双极其可怕的眼睛。

放在现代,她一定很适合演恐怖片。

——但也极具生命力。

爱的极致,恨的终点,都有无穷的生命力。

“所以,你到底是女娇娥,还是男儿郎?”

轰——!

陆昭极速下坠,重重“摔”进了他的身体。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感觉头发湿濡,显然是脖颈间的血浸染了。

阴冷盘踞在他的胸口。

陆昭垂眸,看见鬼趴在他的身上。

她只有一个头,没有身体。

一瞬间,陆昭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由不得他多想,脖子上的血洞汩汩地流,他感觉闻晧再不来,他很快就会死掉。

“你知道吗,那两个人在找你。”

鬼悠悠道,仿佛看一出好戏,“有一个人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把新郎官推了下去,自己骑马来到赵府。可惜啊,我准备了两个花轿。你在其中一个里,你说,他们能不能选对了?”

陆昭猜胆子这么大,这么莽的是闻晧。

余锏……

他或许已经离开了。毕竟是他们俩主动卷到了麻烦里。

他只是要找血魔,不是送死。

“选错了,你会死。”

鬼话里隐隐兴奋。

陆昭下意识去做的还是握住颈间的玻璃瓶。

鬼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

“我……”陆昭好心回答她,“我妈的骨灰。”

他知道鬼没有继续往下问,但他很想说,“我想复活她,我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把我留在孤儿院……”

眼前忽然蒙了一层红色的阴翳,身上像被套了一层衣服。

脖子好痛。

陆昭昏昏沉沉的。

“老陆!”

闻晧的声音跟怒雷似的在耳边炸开。

陆昭听见闻晧那叽叽喳喳吵得不行的声音,“老陆,我看不见你啊老陆,你快伸手,手!”

手?

真的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黑暗中,那只手仿佛会发光。

陆昭用尽浑身力气握了上去,手指触碰的瞬间,对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

温暖,干燥。

他的衣摆飞了起来,头上的东西被吹开,他才发觉是一块红盖头。

厚重的轿帘被掀开,陆昭飞出轿子。

他以为找到自己的人是闻晧,看见的却是余锏。

对方眼里翕闪着浮光,竟破天荒地流露出一抹笑意。

“嫁衣,不赖。”

陆昭低头一看,果然套了一身嫁衣。

连鞋子也是绣鞋,紧得很。

这是鬼混淆他们的手段。

余锏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哎呀!”闻晧惨叫。

他选中的是错的花轿,刚才陆昭确实听见了他的鬼哭狼嚎。

掀开轿帘的刹那,无数只鬼手伸了出来,抓住闻晧。

闻晧扒住轿杆,才没被拽进去。

陆昭着急救他,但他自己已经受伤了。

他还是看向了余锏,后者也在看他。

余锏的目光在他脖颈间的血洞上。

他的手指握住了陆昭的颈,抹过他的伤口,有点痒。

陆昭忍不住歪了一下头。

他还是开口了,“余锏,你能救闻晧吗?”

“你在求我。”

陆昭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眼下不是细嚼的时候,“对,我求你帮帮忙。”

他以为余锏会拒绝。

没想到余锏竟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错。

他的手指间忽然浮现出一条条红色丝线。

仔细看,是从他的指尖“长”出来的。

红线飞向闻晧,也就一眨眼,抓住他的鬼手被斩断。

闻晧赶紧远离花轿,险些摔了个大马趴,“老陆,你没事,太好了!”

陆昭忍不住多看了余锏的手一眼。

红线已经消失了。

仿佛是错觉。

这也是“家学”?

“你吓死我了,幸亏余老兄没有跑,他速度比我快多了,一脚把那个鬼新郎给踹倒了,捞、咳,带着我骑着马就来了!一个声音告诉我们你在其中一个花轿里,我看旁边那个脚那么大,我觉得是你,没想到不是!”

不管多危险,闻晧的嘴皮子始终是最溜的。

没想到骑马的是余锏。

陆昭张口就要说“谢谢”。

“你欠我。”余锏缓缓道。

陆昭一愣,回过神,“好,谢谢你,一定还。”

他觉得自己很真诚。

可余锏就跟风云难测的天一样,眼角的笑意又沉了下去。

闻晧想拉着两人跑,却见宅门轰然闭上了。

另一个花轿里的“新娘子”走了出来。

她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嫁衣愈发鲜艳。

陆昭这才想起自己被挤得生疼的脚,赶紧把绣鞋脱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却发现伤口好了。

奇怪?

“为什么?你都被能选中,可我,永远都没有人会选我……”

盖头下发出幽幽怨怨的声音。

闻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就是赵家死了的新娘子?”

“不。”陆昭摇头,“她是新娘子的弟弟,阿夭。”

这话登时惹恼了她。

数不尽的鬼手从花轿里飞了出来,阿夭身后尽是扭曲面孔。

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这里,日日哭诉,日日哀求。

陆昭认出来其中三个人。

正是阿夭的父母,和与赵家女郎的未婚夫。

闻晧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怕死了,“老陆,我怕鬼啊!”

赶紧想想办法,他腿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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