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十多天,齐昭阳终于到了目的地,容山城。
这些天,他多次委婉打听,阎月是何方人士,家在何处。可她总是含糊其辞,说自己是弃儿,养父母家养不起了,所以出来四处流浪。
这些话,齐昭阳自然是不信的。
她识文断字、肌肤娇嫩、不谙世事,显然是大户人家养在闺阁的千金。
齐昭阳猜测,富户小姐逃家,无非是对家里安排的亲事不满,要么是有了心悦之人私奔。
他并未在阎月身边看到其他男子,也没听她提起过其他男子,那不出所料的话,她定是逃婚离家,所以不敢说实话。
齐昭阳不怪阎月说谎。
世道艰难,女子尤甚。她一个娇小姐出门在外,风餐露宿不说,还要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为自保扯些无伤大雅的谎言,实在情有可原。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阎月生得貌美动人,如今羽毛未丰,孤身一人难免危险。
于是他说:“阎姑娘,我在此有些事要办。若姑娘不急……”
“我还挺急的!”阎月连忙婉拒。
齐昭阳顾及她一个弱女子,舟车劳顿实在太辛苦,已经尽力放慢速度了。可对于阎月来说——这也太着急了吧?!好多吃的、喝的、玩的都顾不上仔细看看啊!
所幸齐昭阳终于到地方了!
她总算自由啦!
齐昭阳不免失落,追问道:“那,阎姑娘会在临江城停留多久?”
阎月想了想,不过是把周霖尸骨送回家,很简单的小事,于是道:“大概很快就能搞定。”
“那临江城事闭之后,姑娘有何安排?”
阎月怔了怔。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
先前想着只需跟着白尘就行了,等有了符牌和传信,她便找个地方做工赚钱,养活自己。
如今符牌和传信没有,钱倒是有了。甩掉白尘,把周霖送回家安歇,之后的事……慢慢再说吧!反正她现在侵吞了老鸨的积蓄,想做什么都能做!
“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呗!”
她笑靥如花挥别齐昭阳,丝毫没有注意他脸上那依依不舍的神情。
放下马车帘子,阎月对车夫说:“送我去城里最好的酒楼!”
*
饱餐后,阎月挑了间气派的客栈,吃吃睡睡美美耗了三天。
倒也不是她想停留这么久,而是周霖大概近乡情怯,竟不敢回家了。
还是在阎月的催促下,一人一鬼终于在第四天启程,去往周霖的家乡——临江城。
到临江城时已是傍晚,阎月向人打听了周霖家的情况。
周家世代居于临江城,是城里知名的富户,家里有染坊、布庄,生意做得不小。而且周家乐善好施,出资修路建桥、立坝筑堤,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人家。
阎月觉得事情大概会很顺利,于是回客栈叫了一桌好菜,与周霖面对而坐,喝起酒来。
周霖听闻家里一切安好,父母康健、弟弟妹妹们也已健康长大,十分开心。
二人喝到月上中天,周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少时的事,阎月的目光却渐渐发直了。
她从未有过周霖那般精彩有趣的人生。
年幼时的欢乐,早已被后院独居多年的孤寂掩埋了,尽管事情才过去不久,她却觉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重生,热热闹闹的,把往后的日子过好!
次日,她抱着黑伞、背着大木盒子,去周家求见,周家门房却说要递拜帖。
阎月笨拙地学着人家的规矩,写了拜帖递过去。门房却只是问了她的住处,然后让她回去等消息。
结果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周家的消息。
与周霖分析过后,猜测是拜帖里写的“很重要的事”,说的不够明白,于是又重写了一帖。
这次她加上了“关于周家大公子的要事”,而且她学聪明了,没再背着沉甸甸的木盒子,独自一人去的。
谁知拜帖才递进去,还没走出四丈远,门房的人就小跑着把她叫回去了。
阎月跟着门房来到一个小院落,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何人?”
阎月客气地行礼,说:“我是周霖公子的故人,您就是周霖的父亲吗?”
门房提醒她说:“这是我们周府的吴管家!”
“哦哦,吴管家好。”阎月又客气一句,问:“不知何时能让我见周老爷和周夫人?”
吴管家问:“周家上下杂事,都是通过我转达给老爷和夫人的。你先与我说说,你帖子所说‘要事’,究竟是何事?”
阎月看了门房一眼,说:“此事不好让太多外人知晓。”
吴管家挥手让门房退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阎月上前一步,小声道:“我把你家大公子的尸骨找回来了!”
吴管家双眼瞬间瞪圆,脸色极速变换,突然怒不可遏:“哪里来的疯丫头,敢来我周府胡说八道!来人啊!把人给我打出去!”
“哎哎,你们这是干嘛!”
阎月被人架着双臂推出门外,完全懵了:“周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外游荡这么多年,我好心好意把他送回来,你们就是如此待客的?”
吴管家黑着脸对她怒斥道:“妖言惑众!小小年纪坑蒙拐骗,竟骗到我周家头上了!”
阎月气道:“我骗你什么了?这可是你家大公子求上我的!”
“我家公子早已入土为安,怎容得你如此放肆攀咬!来人,把这满口异端邪说的女子给我抓起来,扭送衙门!”
吴管家说着指挥门房,阎月哪敢去见官,吓得撒丫子就跑。
一切始料未及。
本以为周霖的执念最简单,只需将尸骨送回家重新收敛入棺,就算了事。谁料周家祖坟里,已经有一个入土为安的“周霖”了!
野鬼周霖虽然吃惊,却并不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伤心和难过。
阎月不禁抱怨道:“你是不是记错了?其实你真的是个孤魂野鬼,听说了周霖的事,便把自己想象成周霖了。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相信,你就是周霖了?”
周霖搓搓双臂:“姑娘,你说的好吓人!”
阎月苦恼道:“那是怎么回事嘛?若你是周霖,那你家祖坟里埋得是谁?”
周霖道:“咱们晚上去看看不就好了?”
阎月一听就不干了,“我才不去!大晚上去坟地?你嫌我活得太长,想拉我跟你作伴是不是?”
“哎呀!反正鬼也近不了你的身,更何况还有我陪着你嘛!”
阎月不肯,让周霖自己去。
她白日在临江城闲逛,晚上问周霖进度,却总是一无所获。
行程似乎停滞在这里了,所幸阎月也不着急。
她进来发现了个好去处,茶馆。
茶馆里有说书人,讲各种传奇故事,还能听到各种奇闻轶事。
阎月几乎每天都跑去茶馆,带上自己买的点心、卤肉、小食,叫上一壶茶,一叠瓜子花生,一坐就是大半天。
周霖没有半点被人取代的危机感。
他每日告诉阎月一家吃饭的地方,大到酒楼,中到食肆,小到路边摊,恨不能让她走遍临江城的每一个角落,看他看过的每一道风景,吃他吃过的每一道美食。
转眼就过了七八日。
那天阎月听故事正来劲,没注意天已经黑下来了,正准备要回去,却见周霖进了茶馆,身后还跟着个衣冠楚楚、身形却羸弱的男子。
阎月十分诧异,问周霖:“熟人?”不对,是熟鬼。
周霖为阎月介绍道:“这位是郑谦,我们算是竹马之交了。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月姑娘了。你的心愿,她可助你达成。”
郑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规规矩矩向阎月行了个大礼,说:“见过月姑娘。”
阎月白了周霖一眼:你怎么还给我接上活儿了?嘴上却还是客气道:“郑公子不必行此大礼。你先说说要我帮什么忙吧!我未见得一定能帮到你的。你瞧周霖,不是还在这飘着么?”
郑谦却说:“姑娘不远千里,敛周兄尸骨,亲自送回临江,单凭这份勇武仁义,便值得郑某一拜!”
谦逊又会夸,谁会不喜欢呢?
阎月的不快一扫而光,无视周霖跟她打手势,笑吟吟问郑谦:“你俩几岁认识的?”
“……俩?”
身后传来一阵哆哆嗦嗦的声音,随即又有孩子哇一声哭出来。
阎月回头,才发现小二拎着热水壶站在她身后。而后面那桌,一个小男孩指着她的方向,正哇哇大哭着。
小二拿袖子蹭了下额头的冷汗,“这位,客客官,您,别吓唬我啊……这,哪还有人呐……”
阎月尴尬地笑笑,说:“我,自言自语呢!解闷儿……”
那小孩身旁的大人,拼命哄着哭嚎不停孩子,时不时剜她一眼,怨念几乎要化作实体,砸到阎月的脸上了。
阎月赶紧付账,偷偷朝二鬼招手,灰溜溜地跑出了茶馆。
她到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上一桌子菜,打开窗户,让二鬼从窗户飘进来。
一人二鬼就着一桌酒菜,开始畅聊。
郑家也是临江城的富户,只是郑家子嗣缘薄,近来更是三代单传。
郑谦自小体弱多病,从小看过的郎中数不胜数,近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家里什么法子都用了,最后甚至开始信神佛,花重金请了神婆来家里做法事,试图化解掉他的劫难。
那次郑谦发了好大的脾气。
一是他不信鬼神之事,气父母病急乱投医,上当受骗。
二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一次次验证自己命不久矣这个事实。
他大发脾气,掀翻了神婆做法事的桌子,母亲崩溃不已,伤心到哭得背过气去。
身心俱疲之际,神婆却小声对他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母亲为了你,在佛前磕了一千个头。”
“她愿意用她的余寿,换你健康长寿、平安顺遂。”
“她如此虔诚,上天一定会保佑你长寿安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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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病秧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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