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给沈学舟说激动了,似遇到知音般,连连给阎月和齐昭阳行礼:“多谢二位提点!在下豁然开朗,此刻觉得浑身轻如飞燕!”
阎月吃惊地看向周霖:“那他这是不是,就要去入轮回了?”
周霖点点头:“对!郑谦破执时,也觉得如释重负,身轻如烟。”
沈学民红着眼睛叫道:“学舟,他,他要走了?他,这就要走了?”
齐昭阳连忙宽慰道:“这是好事啊沈老爷!沈二爷的魂魄徘徊凡间,不得往生。如今终于破执,可以开启新生了,您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啊!”
沈学民抹泪道:“高兴,我为他高兴……”
阎月转述说:“沈二爷说,日后还要麻烦你帮他看顾韩静和两个孩子。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可这个时候,除了你,他竟也没有别人能求了。”
沈学民连连答应:“那是自然!我是他兄长,即便他不说,我也会……”
“等等!”
韩静开口打断沈学民:“有些话,学舟生前我没能说出来。原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既然他如今要去开始新生了,我也趁此机会,想给我自己讨个新生。”
她深吸口气,面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当年我刚及笄,世人都夸沈家二爷聪慧无双,家里人最后也为我订下二爷。我那时还小,奉父母之命嫁过来,稀里糊涂十几岁就当了娘。等我意识到,他并非我心仪的那种人,一切都已经晚了。”
韩静定定地看着阎月说:“相信他也一样。”
沈学舟没吭声,阎月也不好代他表态。
韩静继续道:“我们还算有点默契,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分院别居,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他早早亡故,我并未打算为他守一辈子寡,相信他也能理解。”
沈学舟沉吟片刻,突然问:“她想再嫁的人,是我大哥?”
阎月略感惊讶,便替他问了。
“啊?”沈学民完全懵了,惊愕地看看阎月,又看向韩静。
韩静淡淡一笑,话里有话似的说:“二爷的聪慧,头一回用到我身上。”
她大大方方承认:“没错。原本韩家与沈家结亲,我想嫁的就是大爷。幼时曾见到二爷犯了错,大爷去揽责,替他受罚。我觉得大爷有担当,所以心生好感。”
“嫁给二爷这些年,我踏踏实实过日子,从未动什么龌龊心思。如今二爷去了,大嫂也不在了,偌大的沈家人丁凋零,冷冷清清。”
“我是这么想的。若大爷愿意,我便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做沈家媳妇。若大爷不愿,我为二爷守节两年,便自行再寻个合适的人。”
沈学民显然还有些抗拒:“弟妹,你这……”
韩静道:“大爷,我韩家门第虽不如沈家,却也是当地望族。我原就与二爷分居多年,早就动了和离的心。你总不能要求我为二爷守节一辈子吧?或嫁或招赘,我总归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这话说得有礼有节,沈学民无法驳斥。
“我同意。”
沈学舟轻叹一声,对阎月说:“两个孩子是沈家的血脉,可也是韩静一手拉扯大的,我并未尽过多少父亲的心。只是大哥性子古板,娶弟妹这种事,怕是心里过不去,还要麻烦二位帮我劝劝他。”
阎月把沈学舟的话转述了,沈学民果然沉默不语。
齐昭阳劝道:“沈老爷,二爷过世后,您对两个孩子也算尽心竭力。上次还跟我说起,大侄子的功课很好,经常受到夫子夸赞。与其让韩夫人另寻再嫁,您时时揪着心,倒不如把孩子留在身边,亲自看着教养。”
阎月继续转述沈学舟的话:“二爷说他对不住韩静,也对不住这俩孩子。俩孩子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继父,都未可知。大爷你性子纯良,孩子在你手底下长大,他才安心。”
周霖在旁边搭腔,阎月便用了他的话:“沈老爷如今还未至不惑之年,家里同样有俩孩子,难道不打算续弦吗?沈家家大业大,里里外外杂事众多,终究还是要有个女主人持家,帮沈老爷分担啊!”
众人劝说,沈学民木头似的一声不吭,韩静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看来大爷是没看上我。无妨,今日是我唐突了,想着趁二爷在,把想法说出来,心里就踏实了。大爷不用往心里去,只当我晚上吃醉了酒,胡说八道罢了!”
“弟妹,我不是……不是没看上你。”
沈学民面色拘谨,竟不敢抬眼看韩静,纠结良久才说:“不瞒你说。你大嫂故去后,我一人要忙生意、打理家、看顾孩子和你们这院,早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你瞧,我这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我只是……唉!”
沈学民叹道:“我就是觉着,你大嫂和学舟刚故去一年多,我这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阎月反驳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难不成要你弟弟不许去轮回,就这么徘徊在人间,看着你们、守着你们,才算对得起你们?他要去轮回、要迎来新的人生,你们也一样啊!”
沈学民无可反驳。
韩静道:“我是性子干脆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兄长不必苦恼,若是不成,我也不会跟沈家断了往来。两个孩子我会照顾好,兄长也可以随时来看。”
沈学民无奈道:“这一年里,我连你府上都不敢多来。每回看看你、看看孩子,匆匆就走,送东西也是遣家丁来,你可知是为何?我就是怕有心人嚼舌根子,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我是能孤寡一生的,却不想耽误了你。”
韩静坦言:“正是因为知晓兄长所想,才觉得兄长可靠、值得托付。”
沈学民怔愣片刻,终于松了口:“那这样。原本你也想为学舟守节两年,你再仔细想想,若两年期到,你还是想嫁给我,咱们就成婚,你看可好?”
韩静有些欣喜:“好。”
阎月连忙道:“那不如,沈家内宅的事,便直接交给韩夫人打理吧?一来能让韩夫人提前适应适应,二来也能给沈老爷减轻些负担。”
沈学民迟疑道:“这,合适吗?”
韩静一如既往地痛快:“我很愿意为大爷分担一些事务。”
沈学民三十好几大男人,竟面露动容,神情有些憨涩:“那就,劳烦你了……”
该有的尊重都给到了,沈学舟神色也轻快不少:“虽然我入错了行,她嫁错了郎,都耽误了小半生,但总归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周霖笑着打趣道:“就差你做个大官了!话说回来,你可少喝点孟婆汤,至少得记着我们啊!下辈子当官了,也好让我们跟着鸡犬升天啊!”
沈学舟白他一眼:“也就你是鸡犬!月姑娘可不是凡人。我感觉啊,别说下辈子,就是下下辈子,永世轮回,也轮不着我顾着月姑娘。”
齐昭阳闻言,看向阎月。
沈家大爷正跟韩静明日移交账本之类的事,她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问一句。她笑起来时,完全不复高高在上的冷肃,那不敢让人直视的尊贵和悲悯,也会全然消失不见。
可那日的感受,清晰落在他的心里,他实在难以忽视。
月月,你究竟是何人?
另一边,沈学舟已揽了周霖的肩膀走到门前,压低声音说:“所以你小子早点清醒吧!别在这儿耗了,没结果的。”
周霖笑容敛了一瞬,随即再次像桃花绽开,语气轻快道:“沈兄多虑了。我从未奢求过什么结果,不过只想凭着心意,多留些日子罢了。”
沈学舟轻快地伸个懒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如今算是知道了,想通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我从前看不上所有人,如今才发现,大哥只是想打理好沈家;韩静懒得见我,所以去侍弄花草;南青想要报恩,所以勤勤恳恳按我教得做。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有我自诩明白,实际确实最糊涂的那个。”
他拍拍周霖的肩,又跟齐昭阳和阎月打招呼说:“诸位,有缘再见啦!”
阎月往嘴里塞了颗干果,扬手晃了两下示意,没有起身相送。只有齐昭阳、周霖掀帘子跟出们,规规矩矩与他行礼拜别。
“瞧你们这迂腐!还是月姑娘潇洒,对我胃口!”
沈学舟没有还礼,大摇大摆离去,只留给二人一个洒脱的背影。
周霖笑骂道:“果然是个二世祖!”
在容山城逗留三天,阎月临走前,又去了先前南青所在的铺子。铺子里有加了两个跑堂、一个小二,还有一个专门刷碗的,倒也没什么变化。
齐昭阳问:“你为何要韩夫人直接帮忙掌管沈家内院?”
阎月反问:“不多接触接触,她如何能知晓,沈家大爷就是她想寻的那种夫婿?万一沈家大爷吃饭吧唧嘴、打呼噜流口水、苛责下人、抠抠索索,她岂不是又嫁错了郎?”
齐昭阳无奈地笑道:“那你若嫁了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嫁人?”
阎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愣住:我为何会这么说?我为何不能嫁人?
先前客人多,掌柜还没发现她,待只剩下齐昭阳和她这一桌时,玄衣就十分乍眼了。
“嘿,你不是那个,带走南青的那个吗?”
掌柜的话打断阎月的思索,她高高昂起脖子,傲娇地说:“对,就是我!”
掌柜质问道:“你还敢来?”
阎月挑眉:“我为何不敢来?你不是说,要让我在这容山城无法立足吗?我等不来你,只好自己找上门咯!”
掌柜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什么半盏明月茶楼开在哪?我找遍了容山也没找到!”
阎月有些得意,故作高深道:“实在找不到,就去问你家沈老爷!他自会知道去哪找……哎你干嘛!”
她话未说完,掌柜便抄起笤帚了,还招呼小二和后厨的人:“大家伙儿都出来!”
“把这三番两次来闹事的丫头,给我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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