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学啦。”
这宽容的语气令大殿里的肃穆变得温暖,珅儿柔语:“皇兄不要怪我无礼才好。”
二人相识一笑,一同走出殿外,朱瞻基望着远处,语气忽然变得陈旧。
“朕记得那年你从寺里偷跑回太子宫,曾见到朕搁起的一幅画,朕和你说,那是魔师所绘。”
珅儿跟随他的话想起了那时:“当然记得,那时我还盼着见到那位神奇的魔师呢,如今想来,皇兄当时还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那时朕身旁总是环绕着尔虞我诈,珅儿说的虽是稚语,却是难得的真言,哪有笑话之说。”
珅儿相信他所说,只是如今,她是否也陷入了一场尔虞我诈……
“珅儿此生幸运,被皇兄当成知心人。”
朱瞻基莞尔:“可皇兄还欠你一个承诺。”
珅儿疑惑,随后笑了。
“皇兄还将我当作孩童啊,我不会对于一句笑言耿耿于怀的。”
朱瞻基迷蒙了神色:“那虽是一句笑言,可朕如今真的找到了一位佳人,朕将他赐予珅儿可好。”
珅儿再笑不出,世上之事皆玄妙,当年一个稚愿,竟是如此实现的……
“皇兄选中了王谊。”
“是,那王谊一直是朕看中的良人,你幼时就与他相识,也该记得一些。而今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那王谊才貌皆是上佳,朕将他召为驸马赐予你如何?”
珅儿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手心已攥满汗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被迫抽离自己,她只能逼迫自己恭敬跪下。
“真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欣然点头,只可惜,那笑意在察觉到珅儿那丝哀伤之后,就浑然消逝啦,那隐藏起的落寞让他豁然大悟……
“珅儿免礼。”
轻语一声,他不想打破这完整的一切,只是再度看着珅儿的时候,心里多了许多内疚。
“旧事已旧,新人再续。”
珅儿突地抬头,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是啊,旧人早该随时光而逝啦……
…………
珅儿一路都在神思恍惚中,回忆起来许多年幼之事,也想起了多年前李氏告知她的话。
“太孙殿下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儿,更不只是你的兄长。他现在是太孙,以后就是太子,再之后,他会成为大明王朝的皇帝,你和他永远都有着君臣之别。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记这一点,千万不可越矩……”
那时候她听不懂这话的深意,可现在……或许是四年之前,她就该懂啦。
这样想着,她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啦,眼看宫门就在眼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去长安宫。”
芑欢和汀欢惊异的对望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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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已被废了一年,珅儿这几年虽长居宫外,可每次回宫都会来看她。
“嫂嫂。”
虽只是听到来人的声音,胡氏已经露出了笑意,如今还能唤她“嫂嫂”的还能有何人。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去,在看到珅儿的装扮之后便露出了赞赏之光:“珅儿今日真漂亮。”
珅儿走至她身边,在石凳上与她同坐:“我今日是奉召回宫的。”
原想她听到这话会有一丝容变,谁知她竟毫不在意……看来她已经全然看开了如今的境遇。
“奉召?为何事啊。”
珅儿突露几分不自在,轻声告诉她:“皇兄,为我挑了一位驸马。”
“真的?”胡氏露出喜色:“是何人啊?”
“是……国子监的王谊。”
“王谊……”她念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哦我记起来啦,当年也常进出太子宫的?”
珅儿点头。
胡氏安心啦:“那人看着也是一位谦谦君子,陛下到底是疼你,为你选了这样一位佳婿。”
珅儿却有些愁苦,一是为王谊,二是为胡氏此刻的模样。
“嫂嫂不恨皇兄吗?”
胡氏脸上的笑意消退了一些,但也并无怨恨之色,她起身离开,珅儿也跟了上去。
“为何要恨?我如今虽被废,可衣食起居都有人悉心照料,太后待我也与从前无异,试想历史上那些被废皇后之中,何人能有我此刻千分之一的荣幸……我又有什么好恨?”
“可皇兄毕竟与你夫妻十年,却无端将你废黜,他身为君王,却不能管束……”
“嘘!”胡氏立刻制止了她的狂言:“不可乱说,更不可因我而祸从口出。”
她的小心谨慎使得珅儿十分不情愿的安静不说。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自从嫂嫂搬进这长安宫,后宫之人与民间百姓可都替嫂嫂喊冤呢。”
说起此事,胡氏也面露愧色:“我知晓此事让陛下与卢儿蒙受许多非议,甚至听说,民间竟有人诋毁祁镇并非卢儿所生,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是非曲直人心自有判定,嫂嫂何须替他们担心。”珅儿忍不住心底的不平。
“我知晓你替我不平,可也要公正而言。”她更正了珅儿:“你可知我面对这一切为何如此平静吗?”
珅儿猛然止步,望着她摇了摇头。
她低头望着荷花池里的锦鲤:“于你们而言,我是一夜之间从尊贵的皇后变成了庶人。可于我而言,不过是从一座名为坤宁宫的宫殿,移居到了一座名为长安宫的宫殿,无论在哪儿,都只有我一人。有时我也想恨,可又该去恨何人何事呢。”
珅儿恍然醒悟,原来她不是不恨,只是恨已没有意义。
“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惹你伤心。”
胡氏浅笑:“这些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如今这世上除了你,也没人会听我这些隐在心里的话啦。”
珅儿舒了口气:“既然说过啦,嫂嫂今后就不要再为这些伤神啦,你还有荃儿和薷儿呢。”
“你说的是,如今我只管照顾好她们就是。”
…………
珅儿从胡氏那离开之后就回了李氏那,看着愈加沉默的珅儿,李氏心痛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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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入宫的当日,王谊也接到了赐婚的圣旨,一想起珅儿的模样,他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最称心的笑容。
两日后他来到郑王府拜会朱瞻埈,却不知此刻的府内正是混乱一片。
桑泽跪在院中哭泣,朱瞻埈背身立于她身前,满眸阴寒。
“把她带下去。”
冷漠的吩咐已沾染了血腥之气,随从听懂了他的真正意思,立即命两人将她带离。
而桑泽也明白他这吩咐的真意,拼命哭喊着求饶。
珅儿却只站在一旁安静的赏着花色,仿佛身后的一切只是戏台上的一出戏文。
“住手!”
朱瞻墺从外边匆忙赶来,拦下了那些家仆。
“二哥,她犯了何罪,为何要杀她。”
“拉开他!”朱瞻埈冷声吩咐着,然后走到他跟前:“本王府中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滚回去!”
“人命没有贵贱之分,何况她是因我才受到无辜牵连,我怎能坐视不管!”
“住口!”他打断朱瞻墺的狂语:“我看你真是被她迷了心智啦,如此埚惑人心的妖女更留不得。”
他看向身旁之人,那人迅速领会,吩咐下人不再迟疑。
被拖拽着的桑泽只有拼命的扑向朱瞻墺,攥着他的衣衫:“王爷救奴婢,救救奴婢……”
“拖下去!”
朱瞻墺想要阻止,却被两位家仆紧紧禁锢着身子,唯有拼命的挣扎,一时间院内满是凄厉的叫喊声……
珅儿终于再受不得那片混乱之象,折下手中的枯枝便刺向那挣扎之处——
哭声骤然而止,朱瞻墺惊恐的看着桑泽喉间的枯枝,流落的血液刹时铺满了地面,令他浑身发冷。
他狰狞的看向珅儿,怎敢相信自己心善性柔的小妹竟会动手杀人。
王谊的震撼心痛又岂会亚于朱瞻墺,当年那个纯净可怜的小丫头在他眼前被那道鲜血活生生撕裂,直至此刻他还是不愿相信方才的骇人之举是珅儿所为,更不敢相信……她眉眼间泰然依旧的柔和。
珅儿转眼之间也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王谊,见他满脸阴肃,一丝慌乱一闪而过。
朱瞻埈让人放开了朱瞻墺:“服侍淮王殿下去歇息。”然后走到珅儿跟前:“珅儿的剑法进步啦。”
珅儿嫣然一笑,眸中尽是自信之彩:“二哥离京多日,我若毫无长进,二哥该骂我偷懒啦。”
无情无血的闲语让王谊与朱瞻墺觉得浑身发冷,连头顶的烈日似乎都染上了寒息。
仆人已将满地的血腥清理干净,朱瞻墺被带离开时心痛的望着珅儿,已悲哀的觉悟了一切。
王谊忽从震惊中回神,他收整好心绪,徐步上前.
“拜见王爷。”
朱瞻埈闻声转身,这才看到王谊的到来。这些年他们没少遇到,也没少冷语相向,偏偏两人都未曾想到今日会有这般联系。
朱瞻埈眯起了眼睛:“本王差点儿忘啦,珅儿已经有驸马啦。”
他的话令珅儿愁容渐起,却无人察觉。
王谊直起身,眼中已无波澜。
“往日王谊曾与王爷有些不快,今日登门是诚心拜访赔罪,还望王爷既往不咎,宽仁大量。”
朱瞻埈浅扯嘴角,微微侧目:“回去。”
珅儿本也不愿在王谊面前多待,转身离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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