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寿堂,药童帮着收拾残局,衙役们把人抬走,刘原还在同长生客套,“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人竟在这儿死了……”
“大人客气了,大人慢走。”
长生送他们出门时,不着痕迹瞥了移舟一眼,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你们药堂生意真不错啊,改日我要是混不下去了,来这儿打杂混口饭吃,有个头疼脑热看病也不要钱……”
再说下去,刘原是真要被扫地出门了,长生给众人作揖。
移舟也适时拉了拉他的袖子。
回去路上,刘原更是按捺不住想知道更多细节,“嘿……小周你可真是神了,你是哪来的桃子?快给我看看。”
西王母临终前,看到的仙桃,不过是一个精致的红桃点心,连个真桃都不算。
也算是可恨可叹。
刘原要接过去把玩,谁知应抒弘咳嗽一声,打断道:“这是哪来的?”
“来的路上,遇到了卫三的姐姐,她送我的。”
卫三不敢居功,赶忙道:“就是我姐姐做的点心,想请姑娘帮着尝尝味……是姑娘聪明,才能派上大用处。要是我,没出家门口就把它给吃了,不给大人添乱就万幸了。”
“哈哈……兄弟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原又嘿嘿搂着卫三的肩膀,“这点心,平日在京城也常常见着,没觉着多稀罕。今日馋得厉害,要不顺道去你家摊子买几个试试……”
“啊不不不……”
“放心,有大人在,不会像从前那样不给银子的。”
“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走吧走吧……”
卫三很是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谁知正好看到大人扭头对着小周笑了——
嘶……大人是在笑什么?
“那……我给你们带路。”
移舟身在其中,犹不自知。桃子还用帕子包着,她喜爱得紧,摸不舍得摸,咬不舍得咬,哪有平日面色平静,难以接近的样子?
应抒弘瞧着好笑,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自诩冷面,谁知落卫三眼里,又是另外的光景。
众人心思,且按下不提。
且说卫家食摊,就是个开在巷口的小摊子,几根木棍支棱起的简易架子,上头再放着个竹筛。
摊主站在后面,笑盈盈开口揽客,“桃子,新鲜出锅的桃子……”
笑容甜美,更胜鲜桃。
不说是石台县这样的小地方了,就连是刘原,也不免多看了两眼,“你小子长得……跟个绿竹杆似的,令姐可你养眼多了……”
“从前不常来县城,今日出行,看大街两侧都开着铺子,里头连卖锦缎、玉石的都有……可惜了我这么一个粗人。”
移舟冷不丁道。
卫三没明白过来,只是跟着刘原回过头去,这一回又让他看到县太爷垂眸一笑。
嘶,大人这是在笑什么?
刘原也没听明白移舟暗含的意思,却是阔气道:“这有什么?小周你想买什么,我们都去逛逛……”
“你有钱吗?”应抒弘也道。这一回,不止没带太多银子出来,连学识与礼仪都没带。连人家暗讽的话都没带出来。
也不怪刘原实在没想到移舟是用了《世说新语》:“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
可惜,眼前就有鱼目在。
应抒弘素来计较钱财,有他一打岔,刘原连美人也忘了看,气势矮了一截,“大人……我就盼着大人高升,连带着我也鸡犬升天,到时候,别说这些不入流的小铺子了,就是京城里的玉阑干,都得管我叫‘爷’。”
他们一行人说说笑笑,便走到了卫三家的摊子前。
“小周姑娘……”
卫三姐姐处事落落大方,先给移舟问好,再朝着应抒弘福了一礼,“大人。”
“不必客气。”应抒弘让人起身,再去看白布之下的东西,“今日卖的什么糕饼?”
“是桃子糕,春日里没什么水果,除了枇杷和李子要熟不熟,看着直让人酸倒牙,不像桃子,看着就是甜甜的。”
她这番对答,也远在众人意料之外。
“原来看卫三还算机灵……”
“原来是家中教得好,”刘原刚一开口,应抒弘便接了下去,“正好,县衙也多日没买糕饼了,这些都要了。”
“啊?”
这下,不说卫三傻眼了,就连移舟也轻轻咳了一声,就差直接问:不是……大人你有钱吗?刚刚才问的刘原,怎么转头就充起了大款?
出门在外,穷嗖嗖的人可不兴假大方。
而且,也不能来薅下属家的羊毛。
卫三姐姐也一愣,随即笑道:“我下手没轻重,今日这糕饼做的多了,大人想买些回去,我给拿几个。”
然而,应抒弘已经摸出了荷包出来,从里头掏了半串的钱,“够吗?”
“……够。”
客人要买,也不是不付钱。
卫三姐姐没办法,只能是包了起来。
“分成两份吧。”应抒弘道,“一份大的,卫三等会儿送到万寿堂去,小的我带走。”
卫三这才明白过来了,小声跟阿姐说着:“听大人的……”
如此,等卫三走了,她也该收摊了,移舟搭了把手,卫三姐姐倒没推辞,轻声道:“这桃子又不是山林早熟的大桃,不值几个钱的,姑娘也送了张胡饼给我,怎么这么客气?”
“我要是有这牵线搭桥的本事,便去市集做个牙子。”
移舟心道:县衙的伙食,一顿也就那几个胡麻饼。县太爷这桩大生意,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卫三姐姐常在市集,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小周却是很不一样的。
听弟弟说了她验尸的本事,她也将听来的怪谈说了,“小时候,夜里睡不着,奶奶总要说江里面有一种鱼,清明过后就会出现……”
“然后呢?”
“说这鱼可怪了,比人还懂时间,准时来,来一个月就走了。像是吃了清明魂,得了死者的冤气,可吃不得。”
“这鱼长什么模样?”
“听说是黑溜溜的,好像就这一拃长……”
卫三姐姐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还没手里的桃子一半大,“一般水里的鱼也没几个长胡子的,但这家伙怪得很,不止长了,还有八根胡须。你说,鱼光溜溜的,就鲤鱼和鲶鱼长着胡须,红色的鲤鱼更不敢吃了。这八须怪鱼……”
“肯定很好吃。”
移舟越听越上头,还控制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都是小时候听的了,卫三姐姐对老一辈人传下来的东西也害怕,但看移舟一本正经,也被逗乐了,“姑娘胆大,下回要是市集有人卖,我让弟弟给你送去。”
“不是说不能吃么?
“唉,等到灾荒时,路边的树,山上的土都要铲来吃,就怕那鱼不准时来呢……”
打趣完,卫三姐姐也忌讳念了一句佛,又拉着移舟悄悄说了声:“方才是说笑的。姑娘还是别吃了,我奶奶说,有人将那鱼吃了,结果那一家人都死了……而熬着吃树皮的人,反而活了下来。这东西不吉利。”
移舟点点头,又问道:“眼下快四月了,这鱼是在哪里出现?”
“说来也巧了,就在长寿街太尉庙旁边的河里。”
“长寿街?”
那不正是万寿堂的位置么?
移舟反应过来,不免狐疑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应抒弘。
她提着剩余的桃子回了县衙,也跟他说起:“大人听过八须怪鱼吗?”
“八须的不曾听过。”
应抒弘倒不惊讶她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一回,带回来了桃子糕饼,也带了几叶新鲜的猪肝。
她一边打水冲洗,一边解释道:“我……听我爹爹说过,在深山老林的水潭里,会有大水冲击下来的腐物,像是失足摔死的野兽,或是牛羊,甚至是人。所以,一般去山间垂钓的人,钓到的鱼,家里的老人家是不吃的。一般去这种地方垂钓的人,也会被邻里说闲话……”
说话间,手里的猪肝已经被切成了薄片,一片一片软趴趴在砧板。
应抒弘看向灶台那儿放着的鸡屎藤叶子,昨日那股难闻的味道仿佛还在鼻翼间。
此女懂的实在是多。
不多时,香煎猪肝也出锅了。
叶子的臭味,早在猪油与热火的催化下变成了草木清香。
刘原他们还没回来,移舟又另熬了一锅汤,盖上木盖,将猪肝放在盖子上保温。
移舟看县太爷在桂树下办公,不免多看了一眼。
凉风习习,桂影斑驳,户外办差还挺不错——
她惊讶发现那是她写字的桌子吧?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专心写着公文的人头也不抬说道:“西王母突然中了老鼠药,不像是王家人害的。她这苦肉计,就为了勾出王家往事么?其中似还有隐情……”
移舟握着那柄新木勺,“大人是要我验尸么?”
“嗯。尸体已经安置在县衙里,过了午后验一验吧。”
“行。”
移舟爽快应下。
只见,凉风吹起了黄纸,应抒弘伸手压了压,也顺道蘸了蘸墨汁,想起那股杀人黑烟,虚心求教道:“那日我们从九桑镇回来,我在道旁闻到的异香,你可有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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