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快到林道明显感觉超出他按的楼层,进来的青年没碰过按钮,和他到同一层,正当他思考高年级要来负五层做什么时显示屏上的数字疯狂叠加。林道第一反应是青年误触了楼层按键,但上面只有他按的楼层数亮着光,而且也没有先到底层的道理,青年也发现了轿厢的异常,回头与林道对视一眼,这下两人都能确定是电梯出故障了。这间电梯本质是货梯,本就不是专程给人使用的,校领导多次提醒后胳膊拧不过大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青年在林道行动之前迅速地按下警铃,并把还没到达的楼层全部按了一遍。
林道快速回想教科书里的应对方案,救人的程序他了解许多,但轮到自己时安全手册里的内容变得模糊不清,应该蹲到地上还是扶稳把手来着?他本能地握住身后的扶手,电梯就立马弹出一声巨响,像节蹦出发动机的弹簧剧烈抖动了一下,林道差点没站稳,等余震消失才谨慎地站直身体,而站在前面的青年连扶手都没有,光用手臂撑在墙面,没摔倒,平衡性比他要好。
他跟随青年的视线看向显示屏,负十一层,这已经是最深处的地下空间,负八层以下的按键都是无法点亮的,得有教师和安保人员的指纹才能启动。关于地下室深处到底有什么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政府的实验基地就建在下方,还有人说是教师的车库,林道心想最好真是车库的区域,电梯停下了,没再往空井里坠,仿佛是故意带领他们越过层层阻碍发现真相一样,他清楚潜进机密研究基地的后果,即使是被迫的。
生死时刻结束后轿厢里的气氛比之前还生硬,林道担心电梯继续往下落,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电梯井,堵在门口的青年要比他高小半个头,他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出去吗?可能还会下落。”
青年就像才发现身后有人那样,眼睛快速地往后瞥了一眼,然后又移回原地,“楼层已经按了,还亮着,但没打开,应该是故障了。”
“这一层是处理虫类尸体的地方,许多虫子还活着,你不会想看见的。”
“哦。”林道收回了手,安心等死。
他并不畏惧虫子,也不知身上哪里写了“我有昆虫和昆虫尸体恐惧症”让青年深表关心,恐惧源于未知,在不知道这层存放何物时林道确实紧张,可能有中微子幽灵,或者潜伏进学校的敌区侦察兵,尤其在坠楼和直面未知二选一时更为紧迫,但当得知外面的黑暗里只有被强制关进玻璃盒中的虫子,并且要眼睁睁看着笼外的工作人员准备手术刀和消毒水时,一切都变得稀疏平常了。
青年本想测试电梯是否故障,按动了开门键,他动作很轻,怕再惊扰到宛如惊弓之鸟的轿厢,寂静的空气中除了两道节奏不同的呼吸还有清脆的按键声,结果就是这么一碰,电梯直接断电。
电梯立即被黑暗所笼罩,与其一同发酵的是两人都不愿点破的沉默,林道想青年现在一定后悔和他乘坐同一趟电梯,如果要是晚来一会说不定还能把人救上来,他倒没有责怪青年的意思,这是谁都不愿意造成的结果。
但青年似乎认为自己做错了事,酝酿半天才越过这个坎,说道:“很快会来人的。”
林道在黑暗里小幅度点了点头,当前的情况算得上紧急,如果一步做错可能会导致两条人命陨落的下场,可他却被烦闷的空气感染,心底突然冒出写遗言的想法,又认为这平凡的午后不会发生危急的事,得救后只能算杞人忧天和小题大做。一时之间林道竟不知该做什么,他再次点开手机,成为电梯间唯一的照明物,射得眼睛都有些不适应,危机时刻,林道决定再放一首歌。
慵懒的女声在耳孔里穿梭着,林道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想着上课时间,想着每次都最早到教室的同学,最底层的虫类标本,还有青年那件在炎热的天气下略显厚重的外套。天太热了,今天也没有特殊场合,林道穿了件白衬衫,而青年一丝不苟地穿着春秋季的正式校服,克卢格曼很少下雪,冬季算不上冬季,人们都说除了漫长过头的夏季,这颗星球只有一种季节。
思想又绕回原点,青年好像对学校的结构很了解,作为医学生他都不知道那些供学生参观解剖、在液体中剥去皮壳露出类似龙虾肉的虫子平时摆放在哪里,再加上严严实实的着装,林道心想青年可能是哪位教授的副手或者教师家的孩子,噢,刚才一瞬间的回眸中他似乎还有副出色的外貌。
两个陌生的男青年共处一室,此时勾肩搭背或者紧密地讨论情况都要比各自沉默好很多,奈何林道选择将沉闷发挥到底,手机没有信号,他试着拨打电话没能接通,消息也在屏幕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有没有发送成功。此刻真正陪伴他的人只有耳机里正拖音的女声,这是位上世纪的星际歌手,歌声统一了全星系的审美,现在她已经是名七十多岁的女性,闪耀半生后回到故乡,那里是一座立着她雕像的城市。
在这期间青年就挡在他身前,站在门口处,离门很近,离他又很远,比歌中怀念的古老星球还要遥远。
歌曲唱到了尾端,只有悠扬的音乐声,她的言语湮没在心碎的歌词中,自动切换成下一首,也是在这时,电梯重新连接上电路,就像是那位无所不能的歌手穿过空间听见他的心声那样。还来不及为来之不易的光亮附上庆幸,电梯的音孔处就传来通知声:
“全体学生请注意,全体学生请注意!有一支反抗军潜进校园内部,请所有学生待在寝室或躲在建筑中,不要在空地上停留!现将关闭地下所有设施与通道,再次重申,现将……”
林道越听越恐慌,他对反抗军的了解还没有眼斑蝎的花纹多,这对他来说是个比战争还要陌生的名词,但现在的情形显而易见,有一批图谋不轨的组织就躲藏在校园内部,从通报中的信息分析他们要么从地下室潜入进来,要么是为了地下室的东西而来,无论是哪种,对被关在电梯中的两人都是最坏的通知,可能电梯的失控就是这群人干的。
林道连忙打开消息群,想告知地下十一层有辆故障的电梯,电梯里还有两名学生,这时他再也没心情听歌,把所有后台都清除掉,却听见另一种穿入耳中的声音。
“很快,广场上会下起一场报纸雨,彩色的纸上印着黑白的照片和名单,人们争先恐后地争抢,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
原本的广播声是急促的男音,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过后,转换成苍老又装腔作势的声音,像在念一首诗,一首无关紧要的诗。“该死!听得到吗,地下室的货梯里还有人!”没有任何预告的重大通知和没有前因后果的解决方式,都让青年暴躁起来,他砸向显示屏试图找人来解决电梯的危机和他的怒气,而音孔再也没流露出声音。
林道抬起头,仿佛真有纷纷扬扬的报纸从天而降,落到所有的头上,手中,最后是地上,印刷的照片和姓名会随着真正的雨水冲刷殆尽,他的名字不会停留在上面。
他意识到一件在一连串突发事件中都尤为重要的问题,电梯里的空气快不够用了,林道第一次拥有站在空气中却无法呼吸的体验,鼻腔像个净化烟雾的滤嘴,分解半天后只能获得少量气体。青年在对着空气发了一顿脾气后也发觉到这点,灯已经亮了,他转过头,不耐烦就写在脸上。也是在这时林道才认出青年是谁,勃朗宁·冯派特·布洛瑟姆,一个高频率出现在同学讨论中,校方的赞誉中,导师的期待中的名字,还有消息群中经常发出来的偷拍照片。
林道没有详细研究消息群照片的爱好,他能记住这张脸是因为这届的体测考试勃朗宁拿了第一名,然后他的证件照就被印在体育馆门口,而体育馆对面就是图书馆,他几乎天天从那里经过,也听到不少关于勃朗宁本人的传闻。最开始许多人专门跑过去和勃朗宁的照片合影,也有大晚上偷偷跑去乱涂乱画被调录像逮捕的学生,过了两个月就没多少人关注照片了,毕竟那只是张照片,往后的日子里只有林道雷打不动地路过它,还负起把被风吹掉的照片粘贴回去的责任。
从电梯失事到等待救援,再到被告知身边正埋伏着一大堆恐怖分子,而学校仓促地打算把整个地下区域拱手相让,包括里面的学生,经历这么多林道都还没有死到临头的感觉,并且还和身边话都没说两句的青年有了同生共死的情义,结果这份情义在他发现对方的身份时土崩瓦解。
一间空气越来越稀薄的密室,一名家大业大备受瞩目的alpha贵族,一名从外星移民而来的普通学生,林道再蠢再天真都知道接下来最好的生存步骤是什么,他心里养了一群乱撞的鹿,表面却只敢把呼吸和频率偷偷调底,主动降低麻烦,假装自己并不在这辆电梯中。
林道的幻想没能成功,虽说比勃朗宁矮一些但他的体型绝不能算娇小,更不至于因为话少就被当成透明人,勃朗宁似乎觉得好笑,脸上的怒气都消散不少,走到林道面前与他交流,“我按了警铃,他们能收到通知,如果来的真是反抗军只可能是从这层的外界通道进来的,要么图财要么想搞恐怖袭击,所以你要保持镇定,别在被发现前死了。以及,”勃朗宁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他背过身,把钥匙插进电梯门的缝隙中使力撬动着,林道能看见钥匙的尖头都明显弯曲了。趁撬开一道容纳手指通行的细缝勃朗宁将手掌挡在其中,另一只手也补上,硬是把门强制拉开了。
新鲜的空气涌进轿厢,不知是否因心理作用,林道甚至能闻见一缕福尔马林的味道,有总好过没有,在两种威胁到生命的事故中他走向hayyp end。而勃朗宁走出电梯,等空气更替得差不多在门外连续按着按钮,电梯被收拾一回后竟也听从他的命令,缓缓将门合上,林道最后从缝隙中看到的画面是勃朗宁面无表情的脸,他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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