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做梦都想不到,他用五年时间等来的消息居然发生在这种时刻,永无回应之地在他逃离时发出回响。
收复废城?勃朗宁当年参加的不是池岛的搜救战吗?是军队还是家族的人找到的他,为什么报道写的他好像是去执行任务了,而不是杳无音信的失踪五年?林道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不知不觉间中了红涡轮毒蛛的毒素,螺旋状的标志在脑海中放大盘旋,阻挠他去追寻渴求又抓不住的幻影。
他用仅剩的力气打开手机,通知弹窗像发射出去的弹簧纷纷跳到屏幕中央,没有以往无聊的八卦和广告,霸榜的词条和所有媒体都在播报同一个消息,勃朗宁回来了。
林道一条条清理消息,他要找最权威的报社以此来确定真实性,最终在看到星球报也通报了这条新闻后浑身如释重负,这一瞬所有疑问都不重要了。林道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不至于为了勃朗宁在大街上掉眼泪,而是为数年来堆积的恐慌找到一个心安的结局。他的手机常年保持静音,竟然阴差阳错地错过这么大的消息,他把新闻类通知清空后视线落到最底部,发现十分钟前布洛瑟姆家族的人发来的信息,“您在家吗?”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林道忘记怀里还有束娇艳欲滴的鲜花,开始顺着原路往来的方向奔跑,忘了打车却巴不得立即回到家中,推开那扇让他失望太久的门,然后看到房间里相安无事的勃朗宁。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增肌还是消瘦,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落下残疾?不,新闻报道中已经说了将军凯旋,那一定是健全归来。黄色的花瓣在路途的风中散落一地,可林道听不见耳畔刮过的风,也听不见剧烈的心跳声。
等到家时林道自己都不知道花束去哪了,他也不在意,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家族派过来的轿车,他反而紧张起来,但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打开房门。
希望再一次落空,别墅里没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反倒有几名身着正装的男性在屋内漫无目的地寻找,看见等候已久的目标回来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道身上,为首的人毫无感情地说:“夫人,您可让我们好等。”
“勃朗宁回来了?”林道不在乎这群人冰冷又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只询问他最想知道的事,“他在哪?”
“请您先冷静,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知道的不比您多,总之勃朗宁将军正在双子塔大厦内,他将召开记者发布会并举行庆功宴,您作为伴侣有必要出席。”戴眼镜的男人慢条斯理,从身后的随从手中取过一件白色的礼盒,正要交给林道时才瞥见他所穿的西装品牌,瞬间改变了主意,“……不用换了,夫人,请您直接赴宴,时间紧迫。”
一听到要参加宴会林道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不擅长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但为了快点见到勃朗宁这没什么大不了,他粗略地整理好衣物便被带上车,仍旧略显局促地对着车玻璃用手指梳理头发,生怕在镜头面前给丈夫和他的家族丢脸。
司机不怀好意地用后视镜偷瞄后座的客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就算您不信任自己的外貌也应该相信将军的眼光,您和只能在宴会上带出来的女伴不一样。”
林道不明所以,没听懂司机的言外之意,确定装束还算规矩后又不受控地陷入其它疑虑,他作为伴侣理应最先得到丈夫的消息,如今满城风雨,他居然和普通居民同时、用同样的方式获知勃朗宁的下落。
或许是因涉嫌军事机密吧,林道对真相尚未可知却在心底默默解释疑惑。布洛瑟姆是个只手遮天的大家族,曾在星系维和期一举歼灭霍乱四方的盗国公贼,从此以后便受到皇帝重用,赐予他们优渥的待遇。后来又与开国元帅一起来到这颗未被开拓的星球,虽做出的贡献比不了冯派特家族,但就像民间所说的,没人会认为勃朗宁之下的alpha,布洛瑟姆家族也同理。
在皇帝掌握的普卢默星系中,所有居民和公民最大的公敌不是隔壁星系虎视眈眈的新人类,也不是除克卢格曼以外混乱又封建的制度,而是藏匿在星球上霸占资源的虫族。当年地球的可用能源枯竭后,流亡的人类开始在其它星球上开采资源,与本土原始的虫族对抗,最终将发展到整个星系。
为了纪念先祖的杰出贡献,也为了激励后人,能对虫族进行灭种或者重大伤害的人员及其家族都会直接晋升为贵族,其中连半点对守护家园的虫族表达身不由己的苦衷都没有。
自从人类搬离地球后在漫长的太空漂流中感染上集体病毒,经过几代人的消杀和筛选最终形成第二套性别观,比如他的omega身份。而被冠以贵族之名的人类拥有一套独立的第三性别观,他们可以在第二性别观的基础上变本加厉地挑选配偶和繁衍对象,三妻四妾也不成问题,人们都说贵族小心翼翼地跟民法典作对,却能直接踩在婚姻法上面行事,这是皇帝亲自颁布的为了延续优良基因的权力。
冯派特家族不仅是首批开荒者,还消灭了当地肆虐的虫族,简直是皇帝最得心应手的兵器。可后来元帅因突发事故殒命,他的家人也在救援过程中遇到天灾,整个家族转眼间只剩下勃朗宁一位直系亲属,身为元帅战友的布洛瑟姆家族尽职尽责收养了勃朗宁,将他视如己出抚养长大。
林道攥着手心沉默不语,他甚至不敢拽皱衣角,只能依靠窗外的风景缓解压力,假装若无其事。太恐怖的家境与背景了,默许勃朗宁跟一个移民过来的平民结婚,还给这个平民在丈夫失踪期间为所欲的权利,也只有为了维持民主口号的布洛瑟姆家族能够做到了。无论是皇帝治理下的主星球还是被抛弃的无政府自治区,他这种人都得被处以绞刑,流放荒野都算好事了。
不过如果让家族知道,这身原本要与勃朗宁结婚穿的西装被他穿去见情夫,然后又在跟情人约会的路上转身去参加迎接丈夫的宴会,估计会让他以最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世界上吧。
林道反倒笑了,他终于找到继续忠于勃朗宁的理由,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未来试图爱上另一个人了。
他掏出手机给西奥发短信,时间已临近中午,向来准时准点的医生应该早就到了,如果他也在反复确认时间那一定会看到关于勃朗宁的新闻,所以林道不打算解释,他只发了一句抱歉,然后关机。
到达地点后双子塔大厦的入口处挤满了人群,民众被安保人员拦在最外围,里面的位置则被各家媒体记者占据。下车后随从立刻撑起黑伞为林道遮住所有视线和镜头,簇拥着他往楼内走去。
林道来大厦的次数很少,寥寥数次都是跟着勃朗宁一起参加家庭派对或者宴会,他有自知之明,这种明面上的场合还是不出现为好。大厦内部有高层专用的直通电梯,随从都到此止步了,唯有那名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还跟在他身后,直达顶楼。
一路上男人都没说话,直到林道站在门外离日思夜想的人只有一墙之隔时冷不防地开口,“夫人,勃朗宁将军的情况可能和您想得有出入,无论面对什么都请保持冷静,时刻为自身以及家族的权益着想。”说完便为林道拉开通往宴会的大门。
这群人从家中出现开始就表现得很诡异,明知故犯欲言又止,搞得林道心里直犯怵,生怕勃朗宁真出了什么事。
宴会金碧辉煌,就好像在楼层里打造出人工太阳,比外面正午的天气还要明亮。林道进去后首先寻找布洛瑟姆家族的成员,他们的礼服总是很显眼,高调地彰显自身卓越的地位,然而他没能找到人,在大厅中最突出的是正在布景的星球报工作人员,其次是没有印象的嘉宾们饶有兴趣地观察他,那些陌生人不敢上前,却喜欢在背地里讨论林道的身份,议论间有几个令人不适的语气词都落到他的耳朵里。
他隐隐感觉或许真有大事发生,就算他的身份夹在贵族中间顶多算滥竽充数,但他是勃朗宁的合法妻子,还不至于被侍从和外人评头论足。许多人都管贵族选中的配偶叫寄生虫,不是比喻,而是真的虫族,这种将人比作动物的词语让林道至今无法坦然接受,但说者无心,他们反倒觉得这是在形容黄金囚笼里的金丝雀,是代表锦衣玉食的称呼。
就算在贵族眼中可以被随意挑选玩弄的虫子,在他人眼中也是不能冒犯的存在,除非被饲主抛弃了。
林道还没来得及回想侍从的提醒,宴会一侧就发生不小的骚动,人群自觉地避让开一条路,让这栋大厦的主人通过。布洛瑟姆家族的主要人物全部上阵,连常年不露面的女儿都来了,一家人穿戴整齐,全都是同系列的黑色礼装,显得林道的白西装是如此不合时宜。
家主与搭好采访台的记者简单沟通了几句,便使眼色让家族成员入座,然后摆起介绍的手势引导人们将目光投射到另一侧不起眼的暗门上。所有人连同林道都迫不及待地望过去,门没有应声而启,而是在经过半分钟的无动于衷后才被仓促打开,推门的人正是消失在大众视野中长达五年的勃朗宁,捕捉到最关键的主人公,训练有素的摄像师立即对着他狂拍,过量的闪光灯让凯旋的将军极为不悦,他堵在门口朝身后说了几句话,然后侧身让路,一位陌生的女孩从他给出的缝隙中挤出,好奇地打量着宴会上的一切。
林道还没从亲眼见到丈夫的喜悦中抽离出来就瞬间掉进冰窟,女孩不敢独自上前,怯生生地扯着勃朗宁的衣袖,看着两人目中无人地贴在一起,他突然明白了那些随从的调侃与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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