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苒顺着血迹往上,摸到了自己喉间、嘴角沾染的大片血液,她来不及思考更多,胡乱擦掉半边脸的血,就想找水浸湿衣袖闯出去。
她看向徐长有之前趴着的茶几,面上有两只茶杯,一只空杯在她手边,一只满杯在她对面。邢一苒去拿茶壶,提手时却感到空空如也,只好将那小茶杯里的水,全数倒在了自己衣袖上,然后捂住口鼻,弯着腰,快速去寻出口。
烟味越来越重,浓烟遮盖了邢一苒的视线,让她很难看清门窗究竟在哪,衣裳上的血液与袖口很快被烘干,邢一苒被迫吸了几口烟尘,缺氧的环境让她逐渐头晕,她强撑着走到边缘,头顶房梁却应声断裂。
她险险避过,没让火梁砸到后背,但脚边的袍子却因此燎上了火,邢一苒用力拍了拍袍角火焰,没有拍灭。
此刻门扉被火焰包裹,邢一苒不可能推门出去,危机之余,她看向旁边尚未来得及燃烧的窗户,顾不得木头的滚烫,她用极快的快速踩上桌案,捂住头,用身体撞了出去。
邢一苒落地翻滚,卸力的同时将身上的火扑灭。
还未爬起,她便感觉心脏疼得厉害,这种相似的感觉让她想起了自己在牢中中毒时,也如这般口吐鲜血,胸口刺疼。
屋外同屋内一样着火,无人打扫的落叶变作耀眼的光,满地游走,然后又迅速化作黑色的灰烬,飘腾起一层又一层的灰烟,邢一苒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往宽敞的地方跑去。
她越跑越觉着院子熟悉,等到邢一苒跑到前院,看见那破败的枯井时,才知自己正处在州衙附近,于楚回的院中。
“走水了——救火啊——”
打更人敲着铜锣奔走,越来越多的脚步在耳边响起。
邢一苒来过这里几次,既然知道地形,便很快找到了逃生通道,她爬上一处墙顶,还未翻身,便听见了仲虎的声音,“郎君!那处似有一个嫌犯!”
邢一苒刚跨出半只脚,就被匆匆赶来的仲虎拽住了,“终于让我逮到你了,徐长有。”
她如今筋疲力尽,身上疼得不行,嗓子也被烟熏得说不出话,干脆躺平,让仲虎把自己扛下了墙。
沈确随后而来,看见“徐长有”脸上是惯常的冷漠,“将人押到一边看管。”
“是,郎君。”
因临近州衙,差役们很快便赶过来了,院子不大,只有邢一苒所在厢房被烧毁得十分严重,剩余两处是前门与后门,这般设置起火点,像是有意封住进出口,延缓救援人员进院救火速度。
等待灭火的时候,仲虎从一旁匆匆走了出来,“郎君,这是我在火场中找到的,”他递来一个被烧一角的木盒,没有花纹,里面的东西保留得完整,“我在被烧毁的厢房附近,发现了一口井,那井中恰好就吊着这玩意,我担心是线索,便将其解下来了。”
木盒面上的灰已被仲虎擦拭干净,沈确直接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封书信。
信中是徐长有的自白,不仅详细描写了徐长有在徐宅放火的经过,还2说明了是他徐长有杀害了徐华瑛,并点出如今的徐兼礼乃是技人假冒,该技人在三十年前,不仅顶替了原徐家五郎的功名,还顶替了真正的徐兼礼去娶云莞念,甚至为了掩盖自己冒名顶替的真相,狠心杀害了徐兼礼的父亲与母亲,即徐家的主君主母。
末尾,徐长有说自己的父亲徐敬,如今正被假徐兼礼投毒,他是为了保护父亲并伸张正义,才做了以上种种恶事,他也知晓下人谋害主人乃为重罪,但他一人做事一人担,选择自尽了事,希望官爷们不要去为难其他人。
沈确看完,将信纸重新叠好,递还给仲虎。“徐长有现在死了吗?”
仲虎接过信,放回了木盒中,“还未,但他满身是血,身形狼狈,模样的确如快死一般。”
“带我去见他。”
邢一苒被抓到后,全程如一条咸鱼,懒散地瘫到一旁,虽然这次也是火灾嫌犯,但她却没拿到沈确给的麻布,秋风飒凉,她的袍子也被烧了大半,不由得被冻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发现自己流出来的鼻涕都是黑色的,里面全是火场的烟灰。
沈确:“是你杀了徐华瑛,纵火烧了徐府?”
邢一苒半死不活地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她的咽喉。
沈确冷眼看着“徐长有”,而“徐长有”半阖着眼,脸上身上不仅沾满血液,还全是黑灰,“仲虎你去提桶水来。”
等仲虎提来一桶救火的水,邢一苒就拨了拨水,先洗了手,然后再掬了几捧水净面,最后才去喝了两小口,她不在乎水脏不脏,反正不是自己的身体,且徐长有如今身中剧毒,喝生水对于中毒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喝过了水,邢一苒才看向沈确,声音嘶哑,“你输了。”
沈确原本不耐的神情一变,眉宇忽然轻挑,眼中似渐渐有些不可置信,“你……”
邢一苒咳了一声,感觉肺里都是烟尘,嗓子也更哑了,这让她想起了在牢狱中,那个给她开门的狱卒,他当时也是这般沙哑。
那人应当也去了火场。
邢一苒:“还说一眼认出我,我瞧你是输得彻底。”
沈确并不在乎邢一苒的调侃,他蹲了下来,小心地去看邢一苒被火烧到的衣袍和手臂,“有没有受伤?”
“没有,但我应该中毒了,”邢一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及吐出来的大片血迹,“我穿过来时,徐长有应该已经死了,”她感受着心脏不时的麻痹,补充道:“或许是刚死,我便穿过来了。”
沈确抬手,向仲虎要木盒,然后将木盒里的信件递给邢一苒,邢一苒快速地看完,下了结论,“栽赃。”
沈确:“为何?”
“若徐长有是自杀,那他放火的顺序应是前门、后门、枯井附近的草堆与树木,然后才是自己所在的厢房,但我醒过来时,发现火势最大的却是厢房,然后才是草堆树木,最后是两门。”
“门窗皆被泼了油,不是门内,却是门外。”
“若徐长有怕自己死不成,也应是先放火,再喝毒药,但我过来时,发现徐长有身上的血迹部分已经干涸,可见是他先中的毒,然后有人想一把火烧了他的尸身,以此死无对证。”
“最明显的证据,便是当时茶几上有两只茶杯,我手边的喝完了,对面那只却丝毫未动,且圆凳也被拉开,说明当时的屋子里,不止徐长有一人。”
沈确:“如此看来,有人想栽赃陷害徐长有。”
邢一苒:“怕是那真正的猴妖。”
沈确拧眉,暗暗观察四周,想要在人群中看见可疑之人,“猴妖难不成真是真姨夫?”
邢一苒也不知,她摇了摇头,问:“院子是于楚回的,他人在哪?”
沈确起身,只见张刺史苦着脸在指挥下属收拾残局,州衙的多数差役都在此处,唯独未见于录事,“仲虎,你去找于楚回,把人带过来。”
仲虎听令,火速往人群中走去。
邢一苒也跟着起身,“我们去看现场吧。”
二人进入厢房,窗户和门扉都已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个空架子,房梁坍塌,屋顶也空了小块,茶桌被烧毁一半,茶盏杯碟早碎到了地上。
似乎所有的线索,已被火销毁得无影无踪了。
邢一苒摸着自己身上的物件,想要看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线索。
“你觉不觉得,此处有些熟悉?”沈确的突然发话,让邢一苒停下了动作,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长柜。那是屋内的一个起火点,如今柜子已被烧了大半,只剩下三分之一。
“什么?”
沈确没有回答邢一苒,而是走向了长柜,邢一苒看着他绕柜子走了一圈,然后拿出怀中靛色布帕,小心地擦掉一角的灰尘,生怕上面的烟尘会落到他的衣袍上,邢一苒也跟着上前去瞧,不住又问了一遍,“什么?”沈确环顾着厢房,这才回答,“这个柜子不该在此处。”
未等邢一苒再问,沈确就主动解释,“这是祭台所用之柜,你看这纹样。”
邢一苒不知这个朝代的习俗,但还是对着沈确所指的地方看了看,而沈确像是看出了邢一苒的迷茫,补充道:“上次我们去见于楚回,他的亡妻牌位下,用的就是这种长柜。”
“祭祀所用物一般不会放于卧房,这里有床榻和烧毁的被褥,显然是一间客房。”
邢一苒听后卷起袖子,语气中充满了干劲,“这么说,柜子有问题。”
沈确还来不及阻止,就见邢一苒不顾脏污,一把打开了只剩小半的柜门,钻了进去。
“沈确!”很快,邢一苒就探出了一张更脏的脸,眼里满是兴奋,“这里真的有东西!”
沈确听了犹豫几瞬,终是撩起袍角,准备跟邢一苒一样钻进柜子,但下一秒,邢一苒就钻了出来,她重重地咳嗽几声,随手一挥,身上便簌簌地掉下黑尘,沈确赶紧捂住口鼻,微微后退了半步。
“里面好像有密道,但我一个人打不开。”
沈确眸光一闪,当即命差役上前,助她打开密道。原是密道开启部分被火烧毁了,这才打不开,但四个大汉用蛮力,硬是将长柜底翘了起来。只见下面空空,留有一人通道,邢一苒抢先进入,沈确跟在后面,并点燃了火折子。
只见地底下是个宽敞的石洞,洞里摆了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矮几及两个竹箱,邢一苒与沈确各打开一个竹箱。箱笼里装的全是衣物金银,邢一苒掏了掏箱底,没发现什么东西,她不甘心,又开始细细地摸衣裳,想要发现有无遗漏的线索。
“郎君你看,”邢一苒将一件冬日的狐裘递了过去,“这里是不是有东西?”
沈确接过,对着邢一苒所说之处捏了捏,果然捏到了像纸一样的物件,二人对视一眼,沈确拿出腰间匕首,利落地将狐裘内衬划开,接着,几片新旧不一的纸张掉落了出来。
邢一苒一一展开纸张,“庚辰年三月,于楚回诺徐长有,徐以二十文铜钱向于婆购三斤红麻线,于便以一两银钱向徐购回这三斤红麻线……庚辰年八月,徐长有以三十两银卖予于楚回一斤硝石……”
邢一苒:“这些……都是于楚回和徐长有交易的凭证。”
沈确拿起了最后一张纸条,“还有这张,”他眉间聚上了丝丝缕缕的凝重,低头说起了手中字据,“于楚回让徐长有刻意去阻挠自己所托牙行,代价是到时,他会以低廉的价钱将院子转给徐长有。”
邢一苒单手轻抵下巴,思考道:“徐长有定是觉着这些要求很是奇怪,所以才将字据保存起来,缝进了衣裳里……于楚回,他才是真正的猴妖。”
沈确眼眸锐利,“他想用徐长有误导我们……表姐多半也是被他掳走的,现在就可能困在像这样的地道下。”
他转身爬上了出口,大声唤人,“仲虎!”
只见仲虎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额上出了细密的汗。
“郎君不好了,于录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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