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谢安欣头绑绷带，还在昏迷。万幸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轻微脑震荡，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杨澜和陆九天也都挂了彩。杨澜坐在谢安欣身边，看着她的脸发呆。陆九天站在一旁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宝宝！”

一个瘦小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在病床前蹲下，紧紧握着谢安欣的手。良久，她才注意到旁边的心跳检测仪、身边的吊瓶、以及对面的俩人。

“阿姨。”

杨澜和陆九天同时开口，陆海燕回过神来，看到他们身上也有伤口，眼里的神情很复杂，有疑惑，警惕，也有同情。

“你们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安欣的同学。今天春游回来，安欣陪我去还自行车。路过四中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混混。他们不让我们走，所以，打起来了。”

“混乱中我没注意安欣的情况，后来就发现她掉下田里了，头上还有伤。我应该叫她先跑的，对不起，我忘记了。”

陆海燕深呼吸一口气，放下了警惕，目光变得柔和许多，视线也从杨澜脸上转移到谢安欣脸上。

“不用道歉，孩子。最近老听说发生一些中学生盗窃、打架事件，也怪我没在意。而且，就算你叫安欣走，她也未必会走。那种情况，她不会抛下你们的。”

“我们已经报警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证据。”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会有恶果的。”

杨澜和陆九天对视了一眼。

“阿姨，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

四月的天，夜里还是凉的。从事发到刚才，杨澜的身体都只顾着处理痛感，没工夫感受寒意。直到出了医院大门，即使她拉紧了外套的拉链，但还是冷得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同样是对霸凌者出手，可是这次，她感觉不一样了。她记得自己从前挥拳时，只觉得痛快，可这一次，每一步都带着后知后觉的害怕。从前的她不怕死，不在乎结果。可是现在的她，即使当下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抗争，可是，也会害怕结果不如所愿了。

陆九天走在后面，低着头，脚步缓慢，不敢靠近。

“对不起，杨澜。”

过了好久，杨澜才停住脚步，一脸茫然地转身。

“你刚才说什么？”

“对不起。”

“哦。”

仿佛还在神游。她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表示接受。

“陆九天，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寒风再次刮起，花瓣从树上被吹落飘荡在杨澜身边。杨澜一边问一边走近，陆九天看向她不知作何言语。

“被人欺负，还手，会被打，会担心被报复。可是忍耐，又是无止尽的作践。陆九天，这两种选择对你来说，哪一个，更痛？”

杨澜停下脚步，与陆九天相隔一个人的距离。

“我不知道。”陆九天的声音越来越弱，“今天之前，我甚至没想过有第二种选择。”

“今天有了，不是吗？”

陆九天和杨澜沉默地对峙着。

“但我还是不知道。”

杨澜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她转身，柔顺的头发被风吹起，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也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有改变。

“那等你想明白了，告诉我答案。“

她挥挥手，消失在陆九天的视线中。

烧烤回去后，我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噩梦如锁链般困住我，我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感觉无法思考。我在各个梦境中穿梭，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随时出现可怕的东西，头顶上一直有巨物在急速下坠，而身体又缓慢被沼泽吞噬。我闭眼，恶鬼仍会在我眼前。我睁眼，却依然看不到现实世界。

直到星期天下午，我才真正睁眼。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现实，只是茫然地望着一滴一滴下坠的葡萄糖。我没有力气动弹，也说不出话，就这样呆呆看了很久，还是老妈买饭走进病房才发现。

很奇怪的是，我好像一瞬间就痊愈了。除了还是有点头晕，几乎没什么不良反应。

“妈，我爸呢？”

老妈把我的床头摇高，听到我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愣住了。

“他单位有点事，要晚点才能过来。”

“哦。”

“饿不饿？吃点饭。”

我的肚子叫了起来。一天没吃饭了，确实馋得不行。

“我要吃米豆腐。”

老妈看了一眼葡萄糖，摸了摸我油腻的头发。

“妈去给你买，你注意看吊瓶，要是没了就按呼叫铃。”

“好。”

很快老妈回来了，我远远闻到米豆腐的香味就流了口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那家，番茄汤做底，再加上辣椒油，酸豇豆和酸萝卜，人间绝味。

老妈就这么看着我，也不吃饭。从我有记忆的节点开始，老妈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尤其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没什么特别异常的事，我玩，我闹，她也不怎么说我，只是默默帮我收拾。更多的时候她就这么看着我，有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你喂我？”

“喂你？”

老妈平静的脸慢慢转化为震惊。

“妈妈，人家不想动了嘛。”

长大后我难得这样向妈妈撒娇，虽然她看起来有点觉得疑惑，但还是拿起来给我喂了。

刚开始有点尴尬，但是喂了几口就变得顺其自然了。医院的电视频道不多，我调了半天才调到一个动画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你们班好像有一个女生也住院了，在楼下203。”

“谁啊？为什么住院了？”

“名字我不记得了。据说是因为打架，头都打破了。”

我猛一下坐起来，还好老妈反应快，不然就是一床的汤了。

“我得去看看。”

顾不上还没吃完，我匆匆穿鞋跑下楼。我们班怎么会有人打架呢？还是女生？还打住院了？我在脑海中把班上所有女生的脸都过了一遍，怎么想也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不会是林小年在哪惹事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我在203病房门口迎头碰上提着水果的林小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双方都有点惊讶。

“林小年？”

“东方瑾？”

几乎同时，我们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不是请假了吗？还穿着病号服？”

“有没有可能我请的是病假呢？”

我对林小年的脑回路有点无语，她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

“你也是来看安欣的？”

啥？

“谢安欣？打架住院的是谢安欣？”

“打架？这么说倒也……”林小年欲言又止，“算了，晚点再解释吧，先进去看人。一直站在外面挺尴尬的。”

我们推门进去，我们还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是特别熟悉的人。

谢安欣的姐姐。

“安欣，姐姐好。”

谢安欣的姐姐也向我们微笑着打了招呼。

简单打了招呼，我们也在病床的另一侧坐下。

“班长，你也住院了？”

“嗯。说来也怪，我回去之后高烧不止，今天才好了。听说我们班也有人在住院，我就来看一下，没想到是你。”

“这样啊。”

谢安欣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从身后拿出了一条卖相很不好的脆脆鲨。

“班长，这是你放的吧。”

“哎，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不过，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怎么会跟人打架呀？”

听我这么问，谢安欣反而觉得奇怪，她看了一眼林小年，又看向我。

“小年没跟你说吗？”

我也看向林小年，她假意咳了一声。

“我们在门口偶遇的，还没来得及跟她细说。”

“这样啊。”谢安欣点点头，“那天烧烤回来，我和杨澜去陆九天家还自行车，碰到了几个四中的学生。他们拦着我们不让走，还动手动脚，所以打起来了。我被什么东西打了头，一下子昏过去。他们说我掉进了水田里，所以脆脆鲨也压坏了。”

谢安欣转了个头，我看到了她头上的绷带。

虽然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但看着还是让人很心疼。我伸出的手在半路又收了回来，怕碰到谢安欣的伤口。

谢安欣抓住我的手摸上去，普通的绷带手感，倒让我安心了很多。

“没事的班长，已经不疼了。”

“那几个人已经找到了。那段路本来没有监控，因为最近总有居民东西被偷，所以有人在那装了监控，没想到派上了用场。阿姨现在去派出所处理这个事了。”

姐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和林小年，但林小年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盯着窗外。

“哎呀！杨澜和陆九天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们皮糙肉厚，早好了，今天都去练球了。”林小年一边回应，一边拿出一个荔枝剥起来。

“他们怎么不来看看安欣呢？”我问道。

谢安欣低下头，似乎有点失落。

“他们不是不想来，是不知道安欣情况怎么样，怕安欣的妈妈看到他们，心情不好。我本来都不知道这个事，是杨澜特意让我来的。”林小年解释道。

“怎么会心情不好呢？”我不理解，“这又不是他们的错。”

“我理解。小年，那你帮我带个话吧，就说我已经好了，让他们放心。”谢安欣露出微笑，把一只手轻轻搭在林小年胳膊上。

“会的。”

没坐多久，林小年把剥好的荔枝递给谢安欣，起身就要回去。我看了一眼姐姐，她竟然在看着林小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到林小年走了我待在这也怪尴尬的，还是一起走算了。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刚才你一直在特意躲开安欣姐姐的视线。”

临分开时，我叫住了林小年。

“是你的错觉。”

林小年笑了笑，快步走了，带来了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