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静静流淌的熔浆。
热,像是束缚身体的囚笼。
眼前似有火球,如流星坠落,火海茫茫。
转瞬间,滚烫开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入骨髓的凉意。
姜浮玉神色痛苦,猛地坐起身,睁开眼惊慌地看着眼前。
她一坐起,围在她身边的一群脑袋纷纷往后退,对着她指指点点,“怪物。”
“长得真丑,还没有尾巴。”
“她是雌性吗?”
姜浮玉眼神茫然,心神缓和,开始暗中观察四周。
放眼望去是一片海底冰原,尽头有连绵的山和石窟,覆盖一层皑皑白雪。
围在身边的妖兽,上半身是人形,头发白如雪,眼睛呈蓝色,面容如孩童般稚嫩,下半身是鱼尾,鱼尾巨大,鳞光闪闪。
史书中记载的上古鲛人,便是这般模样。
她们说的话姜浮玉能听懂大半部分,依旧选择装傻,直到他们身后两位老者模样的鲛人出现。
“你醒了?”
姜浮玉轻点头。
“你从天上掉落,躺在这已经一天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摔入火山底,如今却身处在冰原,罗重衣不在身边,姜浮玉不确定她是否还留在火山中,问道:“你们可看到了其他人掉下来?”
老者脸色微变,互相看一眼,只道:“族中禁止外来者入内,你若伤愈,还请速速离去。”
她们转身离开,朝远处的雪山游去。
罗重衣灵力尚未恢复,孤身一人凶多吉少,她们的反应不寻常,定然知晓罗重衣的下落。姜浮玉忍痛站起,“她在哪?”
“此处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她们速度奇快,姜浮玉追上去,没多时被甩在后边。她们能放过擅闯的外人,为何不肯告知罗重衣的下落?
姜浮玉心中疑惑,她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在海域中游荡,边找寻罗重衣的踪迹,边朝雪山靠近。
比起火山炙烤,海底的冷要好受些。远远望见雪山脚下鲛人守卫,姜浮玉没有继续使用灵力。
黑色扎眼,她披上了罗重衣赠与的素色披风,掩去身上气息,艰难行进在风雪中。
近看才知守卫森严,她只好找机会绕到山的另一侧。
说来奇怪,一侧重兵把守,一侧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姜浮玉寻了处岩石避风,山脚下有一汪潭,水面冰封,中间生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淡粉色的海棠花开了一树。
岩石后想起低低的抽泣声,姜浮玉警惕起身,缓缓朝里面走去。
角落地蜷缩着三个幼年鲛人,面黄肌瘦,鱼尾黯淡没有光泽,见姜浮玉靠近,纷纷抬起头,一双双眼睛写满惶恐。
姜浮玉半蹲下,问:“你们不跟随族群,躲在这做什么?”
她们不敢说话,身子往后挪,紧紧贴着石壁。
或许自己没有尾巴,吓到她们了。姜浮玉笑了笑,没有强迫她们,隔了一段距离坐下。
“我们是被族人赶出来的。”或许是见她没有恶意,里面最小孩童主动开口。
“为何要赶走你们?”
“族里…”小鲛人接上话,被同伴打断,“不能说。”
“我们都快死了,有什么不能说!”
姜浮玉眉梢轻挑,“说不定我能帮上你们。”她耐心地等她们,没多时,小鲛人道:“你帮不上忙。”
“大人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捕食,但食物还是不够,她们就会把犯了错的鲛人都会被丢到这来。”
“你们在躲什么敌人吗?”
妖界族群选址谨慎,要易捕食猎物,同时能防范天敌,鲛人应该是同样的道理,姜浮玉一路走来,除了鲛人没见到其他活的东西。
“以前要躲红鲛,现在蹉跎阵盘开启,她们就过不来了。”小鲛人眼中蓄泪,“四处结冰,食物都跑了。”
“我们不过是朝族长的洞穴丢了两块石头,就被丢在这,我们迟早会饿死的。”
姜浮玉坐近些许,见她们不抵触,索性坐到她们对面,“蹉跎阵盘是什么?”
“不知道,大人说不能靠近山下的冰潭,进去就出不来了。”
姜浮玉点点头,蹊跷多半在冰潭。“你们为什么不换个食物多好捕猎的地方呢?”
“族里十分厉害的人才能出去捕猎。其他人离开太远,都是被抬回来的,身上全是血。”
线索串起来,姜浮玉差不多了解鲛人族的处境,眼前这几个小鲛人,哪里是因为犯错被抛弃,根本是因为食物不足被抛弃。
弱肉强食。
“红鲛在山对面吗?”她指了指外面,“有办法过去吗?”
小鲛人们点点头,又摇头,“是在对面,她们过不来,我们过不去。没有人敢踏上冰潭。”
心中已有打算,姜浮玉想,自己想寻找罗重衣的下落,多半要穿过冰潭去对岸。
最后,她谨慎地又问一遍:“这几日你们有没有见过和我一样没有尾巴的人?”
“没有。”
本来不抱希望,一直不出声的小鲛人抬头,怯生生说:“丢我们出来的路上,我听大人议论有东西掉到红鲛的领地,说她们生性残暴,那东西早晚会被吃了。”
姜浮玉心里一沉,眉头皱起。
“姐姐,冰潭是禁地。”
“红鲛有两个族人那么高,碰上她们会撕成一块块。”
小鲛人察觉到她的想法,劝她不要去,“落到红鲛领地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姜浮玉敛眸,盯着地面。朋友?或许算不上。
返生凤草还未找到,她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唯一可能的出路,在罗重衣那。
“她是我答应要保护的人。”
“我要出发了。”姜浮玉起身,留下纳戒中所有能充饥的食物和丹药,“多谢你们。你们先留在这,等我回来找你们。”
她挥挥手告别,往冰潭走去。
下山后,风雪渐息,暖风拂面,姜浮玉停在潭边,观望四周,一片花瓣自潭中央飘至身前,落到她的手心。
一花落,万象新。
淡香扑鼻,姜浮玉蹙眉屏息,召出碎叶。
碎叶发出微弱的铮鸣声,她抬头望去,四面环抱高低起伏的山,郁郁葱葱,落日的金光铺满天际,云与雾交织,有媲美妖界无歧殿外的好风光。
一片粉白色花瓣自身后飘来,在风中荡了个弯,落在姜浮玉脚下。她低下头,自己立在湖泊之上,冰湖清澈见底,两具独角犀的尸骸静静沉在湖底。
独角犀曾带着凤草出现在自在市与荧惑海的交界处,如今出现在湖底,或许族群就在附近。
花瓣落下,一面平整的镜子此刻泛起涟漪,冰化成水,湖水荡漾。
回过头,还是那棵树。姜浮玉深呼一口气,阵盘中山水走势并未变化,景色变了,时间变了。
她朝树走去,查探半天都未曾找到蹊跷,只得作罢,转而朝岸边走去。
皑皑雪山如今绿意盎然,她往记忆中蓝鲛族群的居所走去,路上途径山林,不乏妖界的灵草异宝,诸多奇形怪状的野兽躲在草丛,盘旋于天空,这儿令她想起了妖界。
危机四伏,她尽可能不使用灵力,掩藏气息。
行至一半,她在岔路口驻足,这儿与妖界还是有不同,妖界并没有那么多树根般盘布的小道。
她迷路了。
她面对山壁,犹豫后走向其中一条小径,转身时却听到背后响起的喘息声,不等她反应,顷刻间又传来利刃出击的破空声。
她闪身避开要害,碎叶格挡卸力,手臂依旧没能逃过,被划出一道口子。
她没有立即还击,站在原地喊了句:“殿下。”
罗重衣长枪抵地,脸上是血溅落的痕迹,发冠歪至一旁,玉簪随时可能掉落,素色长袍遍布抓痕。
罗重衣平静地直视她,没有遇见她的惊喜,也没有杀意,“姜浮玉?”
姜浮玉点头应是,“我记得我与殿下好端端在火山里躲着,为何会出现在鲛人领地?”
“嗬。”罗重衣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侧眼看,碎叶并未从她身旁退开。
两人互相戒备,长枪化作玉箫握在手里,她捻过一片碎叶,“有人在火山里晕过去,直直摔下来,若不是你还有用,本殿决计不会跳下来。”
碎叶缩回到姜浮玉手上,眼神略带愧意,罗重衣挑眉,将手上的一片莲瓣扔过去。
“殿下身上的血…可是与此处的异兽交手了?”
“不是我的血。”罗重衣收枪捏诀,身上焕然一新,不在意地说道:“是鲛人的血。”
“我从火山跳下落到冰原,那块应当是红鲛领地。我还未做什么,她们见着我跟杀红眼一样,一路追赶。方才误以为你是伏击的红鲛,这才主动出击。”
她眉宇间出现戾气,咬牙道:“若是灵力完全恢复,我势必要和她们打一场。”
从红鲛领地逃至冰潭,一路实在狼狈,红鲛尚武,言语粗俗,追杀她的路上屡屡挑衅,换作往常,罗重衣哪里咽得下这口怨气?
“你呢?也是进入冰潭里了?”罗重衣抬眼问道。
姜浮玉将醒来后的见闻讲给她听,话音刚落,收到她的嘲笑,“倘若蓝鲛一族真的缺少食物,那几个孩童能活逃得过被分而食之的命运?姜浮玉,你是不是太好骗了?”
当时只顾着套话寻找有关罗重衣下落的线索,加上是都是孩童,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深思。
手上旋转玉箫,罗重衣心情总算好些,“鲛人族的孩童,说不定年纪比你还要大上几百岁。”
彼时她们都不曾往“关心则乱”上想,姜浮玉对罗重衣毫不掩饰的打趣不做反驳,回她一句“以后定会当心,不受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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